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毛蜡湖》连载(7)
毛蜡湖
作者:泓汶
(7)
敏卓上了四楼,走进作家田风的房间。田风正在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这女人二十来岁,皮肤雪白,穿着白色连衣裙,坐在田风对面的沙发上。田风盘着腿,坐在床上,只穿着一件背心和短裤。他肥圆突起的大肚子,像一面鼓似地突出来,堆在毛茸茸的两腿上,胸口和身上冒着油汗。
“我对波特莱尔、艾略特没有兴趣。我认为,在中国的诗坛上,现代派或伪现代派,都没什么出路,”田风摇着毛蓬蓬的大脑袋说,大胖脸上放着红光。
敏卓把包放下,说田风:“又在宣羊卖狗。”
田风的大红胖脸呵呵大笑:“呵呵,说你老哥宣羊卖狗?哼,你不信老哥的话?你就将来看吧。当然,我不完全否认现代派的价值和作用,但是……”
女人扭过脸来,眼睛亮晶晶地看敏卓。
“这是敏卓,新锐作家,小说写得不错,很有实力,”田风对女人说,把两条多毛的短腿向前伸,两只肥胖的光脚更接近了女人。
“你们谈吧,”女人站起来,对敏卓笑着点头,然后又对田风说:“我先走了。”顺手拿起沙发上一本书。那是田风刚出版的一本小说集。
女人拉开门,下了楼。她的高跟鞋声渐渐消逝了。
“怎么样,这女人不错吧?”田风咧开嘴吧大笑,大红胖脸放着红光,好象在炫耀他刚收藏的一件宝贝。
“她皮肤很白,”敏卓说。
“皮肤很白?你就不懂得大城市的女人,”田风暖昧地大笑,眼里射出一种粗鄙快乐的亮光,“她们肌肤的那种白嫩细腻呀,你根本无法想象。她们还会跳舞,还会陪你玩儿……她们床上的那个功夫呀,你也是没法想象的……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那个长篇写得怎样了?”
“还没完,还在写,”敏卓说。
“听老哥的话,赶快写,要快一点,要出大东西。只有大部头的东西,才能在文坛上产生影响。否则,就没人会知道你,也不会记住你的名字,”田风说,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给敏卓看。是一位著名评论家写给田风的。敏卓很早就听到这个评论家的名字,也常在一些杂志上读到他的评论文章。
“怎么样,你看,他对你老哥的评价不错吧?在这部小说里,我把各种招数都用上了。”
敏卓把评论家那封信看完了。然后,他把信还给田风:“我看你的脑袋有些发烧,还有些自我膨胀。”
田风的大红胖脸又大笑:“哈哈,你说你老哥是脑袋发烧?你不相信你老哥?好吧,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文学史会证明这一点。说吧,今天来有什么事?”
敏卓点一根烟来抽:“上次我给你的那篇小说,你看能用么?”
“你的小说?我记不起你给过我什么小说?“
“不是我的,是一个女孩写的,题目叫《十八岁的青春》。”
“啊哈!我知道了,是你那小情人写的!”田风又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大胖脸又红光奕奕了。
“别胡说,那是个亲戚女孩。”
“那又怎么样?”田风说,继续呵呵大笑:“你老哥的眼睛,就跟孙悟空一样,是火眼金睛,你想骗是骗不过的。再说,才子爱佳人,佳人爱才子,这符合上帝的优生学。好了,咱不说这了,说正经的——她那篇小说,我看了,文笔倒是不错,她是很能写的。可惜小说太长。你知道,咱们的刊物页码不多。太长了,就得把好几个人的稿子挤下去,所以不好用,”他下了床,趿上凉鞋,在桌子下边那堆废稿里翻起来。
“你不是说她写得挺好的吗?对有才气的作者,你就不能扶持一下?”
“唉,你是不明白这里边的情况,”田风说,“就这么个小刊物,市上还有很多人,都想把自己的稿子给上边挤,有些你还得罪不起……情况复杂呀。有些事,我也没法给你说……”一边说,一边把脑袋埋在桌子下边寻找:“咦,我记得是在这里放着的……”
“你可不要给她弄丢了!”敏卓说,心里急起来。“她把这看得很珍贵!”
田风把脑袋钻进桌子下边更深一些:“不会丢的,我记得是在这儿放着的……稿子其实不错。她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孩的感觉很好,她的确是有灵性的……”他跪在地上,腰猫着,露出肥白的、汗浸浸的一片光脊背。
然后,他把那本稿子找出来,拍拍上边的尘土,给敏卓:“我说不会丢的,对吧?”
敏卓叹口气,把稿子拿在手里,翻开一页,看下去:
……虹想,它们就是女儿的精魂变成的。此时此刻,生命的乳汁正在它们纤柔的体内欢腾雀跃,沸腾似地涌动。它们,这些野性的生命,充满了对爱的渴望。它们响应着大自然的召唤,可就是找不到出路,找不到喷泉涌动的裂隙……。
他又翻过几页,往下看:
……虹想起外婆蜡黄的瘦脸。她老是咳嗽。医生说,她大概得的是肺病。每天早上起来,她就给外公烧炕。她跪在土炕下边,把玉米杆一束一束塞进土炕的炕洞里,点着了,就用扇子扇起来。浓烈刺鼻的炕烟,从炕洞口滚滚扑出来,把外婆瘦小的身影,笼罩在浓黄的烟雾里。外婆就在烟雾里咔儿咔儿地咳嗽。外公蒙着被子,在土炕上躺着,也大声咳嗽,不断埋怨外婆。外婆不理他,一个劲地搧火,一只手抓着胸口。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老是在发痛。后来,浓烟渐渐变稀薄了,外婆从烟雾里钻出来。她枯黄的脸孔不断抽搐。炕烟熏得她泪眼迷蒙。她看见屋子里一切都是昏蒙蒙雾腾腾的,浑身的骨节都在发痛。可是她不能歇下来。烧了炕,她还得去后院把鸡放出来,还得给猪去喂食,然后还得去城外背些柴禾煮糊糊。……几乎每天,她都忙得没法停下来,从早到晚,她就像只陀螺似的,不停地旋转,又旋转…
但是,外婆不敢催外公起来。她不敢。她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既然他要那么躺着,那就让他那样躺着好了。她已经六十多岁了,而他也快七十岁了,她怎么能改变他一生养成的习惯呢?不过,她想起来很多事情,心里就很难受:他曾经好多次打过她。有一次,他揪着她的头发打她,直到把她的一撮头发揪下来,使她的头上肿起几个大包。还有一次,她跟几个妇女一起到地里偷苜蓿,被他知道了,就把她拉到街上,满村去游街,骂她不要脸,还给她脸上唾……他的心可真够硬的。那时,他当着村上的书记。就为这件事,她一直哭了好些夜晚。有半年时间,她一直跟他不说话,也不在一块儿睡。就是到了现在,她一想起那件事,仍然心口发痛,忍不住泪眼涟涟……
敏卓合上稿子:“你能不能想个办法?给她发了?”
田风坐在床上,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这一期实在不行。你让她寄到一些大刊上碰碰吧。”
“你这人不够朋友,”敏卓说。
“唉,你就不知道我的难处,真的,”田风说,给敏卓倒茶。
“你不够朋友。你只是嘴上说帮忙;可是一到事情的节骨眼上,你就甩手了。你这人差劲极了。”
“唉,不是这样。你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我是尽了力的,敏卓。”
“你要知道,她目前处境很不好。她父母逼她嫁给一个小木匠,她对这件事恨透了,真想自杀。可能,她想通过文学来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她把文学当成了救命草。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天赋。她真是能写的,这你能看得出来。假使你给她发了这稿子,这会使她产生一种勇气,一种力量,简直就是救了她的命。不然,她就会觉得自己的未来没一点希望了。她真会毁了的。可你却不肯帮忙。你这人真差劲。”
田风搔了搔毛莲蓬的大脑袋,说:“不是我不帮忙。实话对你说吧,虽然是个小刊物,可是,人情稿子太多了,还都是政界一些有头脸的人物,得罪不起的……文联内部呢,很多事情都要扯皮,也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这样吧——你先把这篇稿子留下,我试着和他们谈一下。还有,你让她再写篇短稿。这个中篇如果发不了,就用那个短的,你看怎样?”
“好吧,就这么办吧。”
“你太悲天悯人了,敏卓。你可能想,这篇小说发不了,这个女孩从此就绝望了,毁灭了。你觉得这太可惜了,对不对?站在你的立场上,这是对的。可是,她如果真是这样经不起风浪,那就说明她根本就不是一棵大树——”
“那谁是大树呢?你是吗?”敏卓问,他心里仍有些不痛快。
“我是不是,暂且不说,历史会说话的,”田风说,“真正的大树——歌德,沙土比亚,托尔斯泰……他们都是,大风吹不倒他们。他们就是真正的大树——”
“可是,他们刚出土的时候,也只是一棵小树芽。如果有人踩上一脚,他们就不会成为大树了,”敏卓说。
“说得对——他们要长成大树,必须有很多条件:天赋,机遇,还有时代的气候,等等。可是,如果你不具备这些条件,或者缺少最重要的几个条件,那又有什么法子呢?没有法子!你简直得这样想——这就是上帝的意志!他赐给你一切:爱情、希望、天才、崇高的艺术……可是一眨眼,他又无情地剥夺这一切,毁灭他亲手创造的这些……你对他有什么办法?你抬头给天上看,只看见一片酷寒透明、无边无际的天空,一个没有慰藉的世界——从你的观点看,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就这样毁灭了,你心里很难受。可是,从大熊星座的观点来看,这又有什么呢?就是歌德的作品,莎士比亚的作品,一万年以后,不也成了灰烬吗?”
“你尽说些废话,”敏卓说。
“废话?好好听老哥说——有时候,机遇会改变人的一生。就说我自己吧——当年,要不是文化馆的房树声,骑着个烂自行车,到马家坡来,在那儿撤了一泡尿,进学校看了我写的一首小诗,我就不会调到文化馆去搞创作,我也不会有今天了。说不定,我还在那个学校当小学教师呢。”
“就是他那泡尿才救了你,使你成了一个作家,对吧?可是,你也得好好帮帮,像当年的你那些人,”敏卓说。
“我这不是在尽最大努力帮吗?”田风笑着说,“你可要好好谢谢你老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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