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痒

梁东方

如果不是痒，一个正常的写作者断然不会写痒，不仅不会写痒，也不会写一切令身体痛苦的感觉。这是人的本能。我们愿意写的都是我们感觉到舒适的东西，即便有愁云惨雾也一定是俯瞰之下的愁云惨雾，是自身不难受的情况下的愁云惨雾。有超越这种本能规避的书写，则一定是强大意志使然的笃定者，非一般的自然选择下的所作所为所能有。

但是现在正在痒，正在痒的时候写痒是不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缓痒的程度呢，不能减缓的话是不是可以转移注意力……一切可能都是徒劳的，唯一的就是抓住机会，记录下痒的感觉本身。

痒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时时存在，不曾稍减，即便是理智上判断不会致命的伤害，可以忍受，但是只要你一直没有用抓挠之类的暴力方式予以对待，它就会在某个时间里突然被放大，让你痒得百爪挠心，手足无措。

过敏的痒和蚊虫叮咬的痒是不一样的，不会在短期内靠着时间的转移而消失，它一直顽固地痒着，让你夜不能寐，让你寝食不安，让你只能时时被它将注意力拉回来，而不能再注意其他任何事。

痒貌似是一种介于无感与疼痛之间的中等难受过程，只是以麻酥酥的方式，以隐秘的不可控制的蚂蚁爬行的方式，以你明明目睹之、感受之却无论如何都无可奈何之的方式，长时间地存在着。但是痒，给身体和精神造成的痛楚，一点也不亚于疼。

痒不是痒着的那一块皮肤本身的事，那一块皮肤只是负责地将自身正在遭受到的损害以神经信号的方式告诉了大脑，但是大脑被这样的信息流给折磨得有些失去理性，派出双手去挠，去抓，去搓，弄破了皮肤，用皮肤的疼来遮盖痒，但是皮肤下面的痒却一直存在。

痒是没有人能忍住不伸手去挠的，忍得了一时忍不了长久，忍得了理性强大的时刻，忍不了理性暂停的时间。最难受的时候是伸出手去，突然意识到了不能挠，便狠狠地捏住旁边的皮肤，拧住，用旁边的皮肤的痛来抵御一下那里的痒。而这竟然也经常是有效的。

挠痒痒的本质其实是人在本能之下对痒这种不适的动手驱赶，驱赶的意思不是赶走讨厌的苍蝇蚊子的那种驱赶，而是用抓挠的痛感替代掉痒、遮蔽掉痒。

有些痒，轻度的痒、短暂的痒，这样的抓挠似乎真的奏效，因为抓挠过后痛感不待完全消失实际上痒已经自行消退。但是有些痒，比如这过敏的痒，就很顽固，反复抓挠，皮肤全都抓破了，也就是医学上所说的形成了皮损，痒还会再次升腾而起！

痒是可以直接让心情烦躁的开关，痒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全部平静和情趣，让人坐立不安，让人心绪不宁，让人有感觉不如没感觉，让人生不如死。

当痒停止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刚才的一切感受也都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马上消失，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痒这回事儿了。

痒是怎么消失的？

一个同事偶然说了一句，应该好好洗洗，然后用热水烫一下！试着这样做了，果然所有的痒都随着一阵痛感而消失了，神奇地消失了。大大缓解了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无时不刻的痒。热水和风疙瘩接触的一瞬间是疼痛的，好像能将里面隐藏的全部的痒一瞬间都释放出来，因为释放得过于集中而变成了一种疼。也许是因为理智告诉人这种疼的意思就是以后不再痒，不再那么痒，不再持续那么长时间地痒，所以越疼越是愉快，让人有上瘾的感觉，禁不住就把热水一把一把地撩上去，甚至直接把有疙瘩的地方浸泡到了热水里。

后来琢磨，何以奏效，道理就是皮肤上有过敏物质，没有洗干净，而痒除了神经传递的一种痛感信号之外，是不是还同时是一种血管收缩，而且血管收缩还可能是基础。这样热水一烫，等于扩张了血管，痒感也就消失了？

痒感消失，或者谦虚一点说是缓解吧，怕是不谦虚了又反复，实在是怕了，千万别反复啊！痒缓解了以后才清楚地意识到，从昨天在大雨之中一脚踏空，扑倒在草丛中以后一分钟之内，两条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的风疙瘩起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还多，痒就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这种痒让睡眠屡屡被打断，让白天的情绪一直处于一种越来越焦灼的煎熬中，心情跟着急躁而痛苦不堪起来，乃至都有一种了无生趣的念头出现了。这样一直痒着活下去，实在已经是不如不活下去好了。

小小的一个痒，就可以让人备受折磨痛不欲生，何况更多更大的病症。人生不易，保重珍惜不使病痛加身实在是个人的至关重要的基础责任。

（需要说明的是：所述治疗方法只是个人经历的事实，不具有任何推广意义，因为自始至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