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253号作品】李遥轩:顽皮的哥哥

顽皮的哥哥

文/李遥轩

我们兄妹三人,哥哥老大,我排第三。我哥出生不久就发生了文化大革命运动,加之我们的曾祖父是地主成分,祖父是臭老九,因此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是在被束缚、被压制甚至被凌辱的环境中成长大的。

但是不懂事的他好像偏偏不信这个邪,生来脾气倔强,天不怕地不怕,遇事总摆出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也许是因为受到的委屈不少,还多了一份叛逆和发泄。鲁迅说过:“沉默呀!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是属于“在沉默中爆发”的一类。除此之外,他又不愿屈居人后,虽然不是刺猬似的,见谁就扎,但是棱角分明,喜欢打抱不平,所以免不了常常招惹是非。每当有些成分好、根正苗红、“高人一等”,但家教和品行并不怎么好的同龄人拉帮结派对我们故意搞事时,我哥总会针尖对麦芒,奋起反击、毫不示弱。当时他被称为“昂懵”(懵懂调皮顽劣的意思),来自他的名字叫李昂*。他在外面无论打赢了还是输了,有理还是无理,回到家里,都还得遭受父母亲的一顿教训甚至好打。在那个特定时代特定环境中,像我们那样的家庭只能忍气吞声,低头做人,没有别的选择。有几次因为他与那些人打架斗殴,对方吃亏了,仗着家庭大人的挑拨和他们本人的跋扈,他们就从窗户中往我家里头扔石头和泥巴,弄得房间狼藉不堪;还把我们家的锄头、扫把、镰刀……等农具搬到他们家去。事情发生后,不论对错,总是我父母亲去到对方家庭赔小心、赔不是、遭冷眼、受讽刺……事态才会逐渐平息下来。经过几天的相安无事,风平浪静,“战争”又会爆发,我的父母只好去那些人面前再做一回“矮子”,他(她)们受到的凌辱可想而知,但只能选择“沉默”。我哥所挨的打骂越多,他本人就更加倔强和叛逆。

我哥除了在外不甘凌辱之外,顽皮的时候在家里对我也是:“柿子捡软的捏”。记得我姑姑(姑妈)快要出嫁的那几天,我家的堂屋里架设了一台楠机(织布机),我妈妈和姑姑她们出工之余,在楠机上将纱线织成布匹,然后做成土布衣服,作为姑姑的嫁妆。一天午饭前,五岁的我拿着一根小木棍,围绕着楠机玩耍,我既好奇又兴奋,眼睛盯着这个“大家伙”。楠机的顶上有个高架子,高度离地大约超过2米,架子的横杆下挂着几个用来吊挂棉线用的铁钩钩,楠机的前面,放着一条只容一个人坐着织布的短板凳,不织布时,板凳和楠机也是摆在一起,就像课桌和椅子。正当我充满好奇,拿着小木棍在楠机上东敲敲西打打的时候,我哥来了,当时大人们都在厨房里做饭菜,不知出于什么动机,他从我的手里把木棍抢去了。我发疯似的追他,开始他围着楠机跑了几圈,我也哭着喊着跟了几圈,后来趁我尚未撵上时,他爬上板凳(那时他快10岁了),把棍子放到楠机顶的横杆上面,然后一跃而下,逃之夭夭。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使劲爬上高高的板凳(对我而言),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来,踮起小脚丫伸出小手去够那属于我的小木棍。突然意外发生了,因为我的脚只踩在板凳的一头,另一头空着,受力不匀,板凳侧翻倒地,我也随着倒了下来。不巧的是我的右边耳朵被楠机上的“铁钩钩”挂住了,一刹那我的右耳被一分为二,鲜血直射,我大声哀嚎。今天还朦胧的记得当时我被母亲抱着直奔最近的药店,药剂师急忙在我的残破的耳朵上敷上黑色的药粉,尽力把已经上下完全破裂的耳朵原样捏合在一起,然后绑扎好……。现在照镜子,仔细些看,还能发现横亘在我右耳上从内到外的微微凸起的黑痕。如果能放大些,凸起的黑痕就像一条醒目的山脉,把我的右耳分裂成上下两部分。我哥可能忘记了那次他得到的惩罚,但是他应该忘不了那无比震惊、无比恐怖和令他无限愧疚的一幕!

哥哥的顽皮不光是体现在倔强和斗殴方面,他也淘气至极。那个年代,因为生活普遍困顿,一些要饭的人常常走村窜巷,挨家挨户乞讨,尤其是一些瞎子。瞎子都会手持一根大约2米长的竹棍,在行走的路上均匀地敲着地面,让竹棍在前面探路,人紧随其后。无论路面怎样狭窄和凹凸不平,瞎子们都能驾轻就熟,化险为夷,走路的速度并不亚于常人。

有一次我和我哥耘田回来,耘田是一道劳动工序:当禾苗在生长之初,正茁壮成长的时候;讨厌的杂草也会争强好胜,蓬勃生长,在禾苗的缝隙中想方设法伸出头来。此时庄稼人就得抓住时机把那些杂草一一消灭掉,否则一旦杂草漫长开来,再想清除就会困难重重!“耘田”时,一只手撑着一根棍,另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脚立定,另一只脚踩踏,把草叶草茎连同草根一起踩入深深的泥巴里面,然后还得用脚把稀泥拨过来覆盖好,使它没有再生的机会。耘田归来的庄稼人,有的把耘田棍扛在肩上,有的拿在手里;只有那些调皮的孩子们手抓住棍的一端,让另一端在地上推着,顶着一些杂草,好像一支大的毛笔,在路上扫出一道道显眼的“带状”的图案。因为“毛笔”触碰后的地面变得干净,未接触的地方还是原来的细沙和灰尘,颜色深浅不同,所以才有图案呈现出来。那天我和哥哥耘田归来,夕阳余晖中,我们人手拿一根木棍,拖着疲惫的身躯和饥饿的肚子,用“大毛笔”在回家的路上画出各自认为最美的图案——有直线的、有弯曲的、还有折线形的……。当我们来到家门前河流上的石桥时,我停止了我的画作,规规矩矩拿取木棍过桥。记忆中,石桥全部由麻石砌成,浑然一色,石桥长约40米,桥高2米多,下设6个石砌桥墩,麻石桥梁,两个桥梁并排,其宽度1.2米,桥下常年有流水,流水清澈见底。桥很美水很清,是乡野间难得的风景!也是孩子们童年的乐园,可惜后来因改修钢筋混凝土桥而被拆除了,现已无影无踪,连那全部由人工打凿过的巨型石块也不见了。我哥哥来到桥上后,不但没有停止他的画图,还学着瞎子的模样,闭上眼睛,手持耘田棍“嘀嘀啵啵”地敲打桥面,双脚在棍后试探着,他显然比不上瞎子的纯熟和灵便,技不如人。我走在哥哥后面,既不知他正在装扮瞎子,也不知他眯眼多久了,只听到桥那头一位爷爷在大喊:“落水了!”“落水了!”……是顽皮的他来不及反应,还是被喊声惊吓到,睁开眼时,已经是脚底踏空,“咕咚”一声坠入桥底的流水里。幸好桥不算太高,水不太深,人没有事;只是全身湿透,觉得颜面扫地,有辱斯文,有辱英雄形象。

我哥在外面虽然说不上是独霸一方,但得心应手肯定是绰绰有余。同龄人中,没有几人敢较量他。但是有一回他还真是碰到了一个对手,这个对手好厉害!就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个时候,我们经常上山砍柴,每到星期天学生放假,一个个孩子都成了小樵夫。每逢上山砍柴的时候,大家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向山里走去。我们家是我哥在前,我紧随其后。我们一群小樵夫走进山里,按惯例,分小组进入各个山头或山坡,等到把柴弄齐了,再集合到一起回家,无论是上山路上还是下山路上,砍柴的队伍总是浩浩荡荡,颇为壮观。有一次就在我哥和我准备砍柴的时候,听到对面的山头上,有很多伙伴们在大声喧哗,沸沸扬扬。他立马奔跑而去,我紧跟着。到了跟前,原来是一棵茶树的枝丫上结了一个硕大的马蜂窝,有人在远远的扔石头,随着一个个石子扔过去,马上会有一只只马蜂循风而来。因为距离远,并不觉得危险。每当马蜂袭来,孩子们手中的抓扒(一种扒草的工具)、树枝、衣服等…..在空中挥舞,组成一道道铜墙铁壁,夹杂着尖叫声,喧闹声,大家又兴奋又害怕。也许是人多力量大吧,一两只循风而来的马蜂见势不妙,往往只得折返败退而回。

心高气傲的我哥,一见这阵势,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向那马蜂窝靠近过去。也许是有榜样在前,还可能是不懂其中的利害,我也挨着他上去了,其他人则远远的留在后面。大概离蜂窝尚有3米左右,我哥把手里的石头扔了过去,然后立刻卧倒在地。这一次,他真碰到了厉害的对手,只见一大群马蜂向他扑面而来,幸好脸埋藏在下面,够不着,马蜂就直扑他的脑后,那是怎样危险和恐怖的一幕哟——至今想起我还心有余悸!

十来只马蜂,就像十来架飞机一齐扑过来,钉死在他的头顶上,每只马蜂拖着个又大又圆、黄黑相间的大椭球,里面装满的全是最毒的毒液,栖息在他黑发的头顶上显得异常醒目和恐惧,每个椭球的末端伸出一根像钢丝一样的毒刺,那些毒刺就像缝纫机正在急切的穿针走线般,不停地在他的脑后来回猛插,只差未听到那种“嗒” “嗒” “嗒”的音频,每根毒刺都在发泄着那歇斯底里的怒气,还伴有“嗡” “嗡” “嗡”的轰鸣。我哥发出尖厉的嚎啕大哭,我被震慑了,后面的人被吓坏了。当他挣扎、垂危之际,我犹豫一刹那之后,不知是什么赋予我一个六岁孩子莫大的力量,我向他的头上挥手猛拍,马蜂的尸体散落一地,我竟然丝毫无损。

顽皮的他经过这次挫折,差点丢了性命,二十多天后才恢复过来。在他童年的心目中应该接受了这一次吃一堑长一智的教训,面对强劲对手是万万不能由着性子顽皮的!

我哥叫“昂懵”,确实是“懵”出了名;但是别误解,他绝不只是贪玩好斗之徒,其实他很有正义感,读书成绩好,字也写得好,恢复高考制度后不久,他从一个偏僻的农村,走进了大学的校门,度过了四年大学生活,从此他的人生轨迹改变了。

今天想来,他的“懵”也许是那个特殊时代逼出来的!

202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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