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二屠户

二屠户死的时候场面很盛大也很揪心，全村子里的人都过来了，我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也是最先到场的。没多久大家都知道了音信，便像是过年时节围拢过来看他杀猪一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聚到了一起。

二屠户仰面躺在床上，曾经五大三粗的身体一躺下就看不出几斤几两了，估摸着还没有一头架子猪的份量，圆鼓鼓的眼睛看向床顶，嘴巴张得很大，像是含着一个猪尿泡。他其实就是一个死人了，没有呼吸心跳和脉搏，只有身体还有一丝丝余温，这是唯一与死人不同的地方，但他就那么僵持着，像一头杀不死的猪一样，咽不下最后一口气，他的堂客和哑巴儿子站在最靠近他的位置显得手足无措。

这到底是要活还是要死啊？要死不断气的状态是最磨人的。里三层的人是和二屠户关系近一点的亲房，外三层的就是出了五服的族人了，我居然混进了里三层的位置，其实我算不得他的亲房，看得出来我是真的迫切想看到他去死的。

我后面的有人窃窃语：死相到了这个地步还落不了气，可见二屠户造了多少孽啊？

有人担心着：再这样犟，到时怎么收敛。

有人悄悄问：是不是时辰不到呢？

九针老太（名）很肯定：不是。

九针老太在村子里已经越来越是一个公认的“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的人物了。

有人继续问：那是么子缘故？

九针老太：他还没有人接脚呢（收徒的意思）。

有人显得不屑：就因为这个？

九针老太不再多说。

有人更显得不满了：这杀猪活也算不上什么流派，有几斤力气就行了，二屠户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咯，一只脚都上了奈何桥了还是一步三回头。

有人接腔：死了他二屠户，我们还真吃混毛猪啊！！

有人也在为二屠户维护着：杀得猪死的是屠户，过得海的是神仙。要不你试试看。

九针老太指了指窗台上：看。

大家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发现窗台上有一个锈迹斑斑的盆子，里面装了大半盆水，盆子上搁着的是二屠户那把嗜猪血无数的杀猪刀。

有人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九针老太：把杀猪刀的刀把推进盆里就行了。

于是有人开始怂恿那个之前对杀猪活不屑一顾的人：嗳嗳，你去把刀推一下去。

那个人刚才还牛皮哄哄的一下就退缩了，只是打着哈哈。

二屠户还在以一种独特的状态无休止地僵持着，大家看热闹的兴致已经越来越淡了，一股莫名的古怪气氛笼罩着所有人，每个人的内心隐隐不安起来，包括我。

因为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能记得曾经的一幕，二屠户惊心动魄的杀猪场景，那是一头有着奇特功能的猪，它不像其它濒死的猪一样不停地做垂死挣扎，而是很坦然顺从的样子，躺在椿凳上像是在睡大觉，根本就没把杀气腾腾的二屠户和寒光闪闪的屠刀放在眼里，而杀猪无数的二屠户刚开始也没有把眼前的猪放在眼里。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靠近猪，用他的大手抓住猪的耳朵，把刀尖准确地抵在猪脖子上，就准备着顺手一送就能完成任务的，但这一回他失算了。我们也是长见识了，只见他的手像是定住了一样，半天都没有动静，猪却显出一副一动不动似笑非笑的样子，大家有点纳闷了，这不是以前的节奏啊。慢慢地，我们都看出二屠户脸上的变化来了，由白变青，由青转紫，还流着豆滴大小的汗珠，看得出来他是用了大力气，但杀猪刀一直就像顶在一块铁板上没有丁点进度，在二屠户快疯了的时候，最终还是九针老太出面帮忙破的局，具体细节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照这样说的话，猪确实不是随便杀的，也是有手法和讲究的。

“哇”的一声，二屠户的堂客终于哭开了，一哭开就不可收拾，听得出来不是那种悲痛欲绝的哭，而是着急无解的哭，接着哑巴儿子也发作了，使劲用脑袋磕着床沿，像鸡啄米一样。

这种氛围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才被打破，我听到了清晰的“咚”的一声，杀猪刀像是无意中被人碰了一下，掉进了脸盆里，除了少数几个人发现这个细节外，大部分人都是没有察觉的，我更是发现了那个碰刀的人，我曾经的先生，刘三嫚（名）。

有人突然大呼一声“快看，二屠户断气了”，持续不断的哭声一下就顿住了。二屠户真的断气了，有人点燃了手中的烧纸，有人去门外开始准备放鞭炮，敲买水锣，下一步，我们都可以各司其职干正事了。

“人死属土，入土为安”。二屠户总算完全死了，有些人担心吃不上猪肉，我是一点担心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