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剃头匠
甲申年,立秋这一天,我的头发还不是很长,却突然想起了剃头匠,有洪甘冲的剃头匠,包括李活元、三跛子(名),也有外村的那些已经叫不上名字的剃头匠,我想他们才是真正意义的剃头匠,因为他们身上都有着非同一般的传奇,这些传奇是无法用道理说清的,也不是谁都可以自然而然地理解的。
剃头匠是一个技术活,形象的说法是“虽是毫发技艺,却是顶上功夫”,这顶上功夫显然不是谁都能够胜任的。在曾氏家族的族规里,据说有三个职业不能从事,其中就包括剃头,这个传说我只是听有限的人说起过,他们还说后辈里如果出了这种职业的话,家族肯定不会发达,甚至还会无后。
李活元多少有点神气,因为除了剃头外他还会一些其它旁门左道,比方说掐时辰、沏茶。我的头不知被他剃过多少回,而他对剃头是深有讲究的,甚至对时间、地点都要讲究,每一回剃头他都只围着我的身体转三圈,绝对是三圈,不是四圈,也不是两圈,三圈之后头便剃好了。
我曾经被鱼骨梗在喉咙里,那是一根鲢鱼的尾骨,很细很细,我却被它折磨得要寻死觅活了,甚至把手伸进喉咙里都可以摸着这根鱼骨了,但就是拔不出来,一口一口地吐着血,我的母亲看见之后实在没有办法,就急忙去找李活元沏茶了,不多久端回来一碗桐油一样的茶水要我喝下,我狐疑地只是看着茶水,只是抿了一口,但就是这一小口下去,奇迹就发生了,鱼骨一下就被茶水冲得无影无踪了。有人告诉我,这是一碗鱼骨头水,李活元还有更厉害的绝活,是九龙水,有人曾经见他表演过,就是喝完自己沏的水之后,他能够把一根根筷子从嘴里吞进去,再从胃里返上来。
三跛子更是不平常,他姓曾,但不是洪甘冲的,是另一个村独门独户的曾姓,有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弄不明白在洪甘冲之外还有姓曾的,但后来还是明白了。
也就是立秋前后,我家里的一只羊丢了,一只很温顺听话的小羊羔,它会吃饱之后过来蹭我的裤腿。那一天我只是在土里挖马铃薯耽误了一个屁久的工夫,没有及时去河滩上迎接它,它就不见了,其它的伙伴都回来了,唯独不见它,我着急地在洋河塅里四处寻找,找了几个白天几个晚上都毫无所获。
后来三跛子来村里剃头了,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剃头,像着魔一样念叨着寻找羊羔,三跛子看我无心剃头,但他又不得不给我剃头,因为我家一年的剃头活计都承包给他了的,五块钱一个人,一个月剃一回,如果剃少了的话,年底是要扣钱的,他当时得抓紧时间剃头,还有牌场在等着他。
见此情况,他对我说:帮你轮一下吧,羊大约是什么时候丢的?我把大概的时间说了,他把剃头担子放到一边,点了一根烟,然后只见他用左手大拇指在食指的各个关节上慢慢地掐着,嘴中还在念念,一会就对我说:你还是剃头吧,你的羊不要去寻了,已经变相了。一听到这句话,我万念俱灰,根本就不相信,更无心剃头了,又开始去寻找,但到最后都没有找到那只羊。
年底时,父亲以少剃了一个头为由要扣三跛子的钱,三跛子不干了,生气地挑着剃头担子就走,追都追不回来。后来,我们和三跛子的剃头协议就宣告终结。
李活元是洪甘冲的上门女婿,按理说,他不姓曾,和这条戒律是不相干的,但后来他还是早早地死了,死得莫名其妙,那时我应该是在建国中学念高中了,听说他上午还一担一担地往田里运粪,一到下午就毫无征兆地断气了。三跛子呢,自从没有给我剃头之,我再也不知道他的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