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诗之五 | 安东尼奥•马查多
（ By Joaquín Sorollay Bastida )
十四行诗之五 | 安东尼奥·马查多
从海到海两者间的战争
比海深邃。花圃里
我望着地平线尽头的大海
你，吉奥玛尔①，探身远眺菲尼斯特雷海岬
你望着另一片海，西班牙之海
贾梅士②或许为之歌唱，阴郁的。
也许，我的思念对你是陪伴
而我，为你的回忆而疼痛，女神。
战争给爱情剧烈的伤
是死的所有痛苦
和火焰瘦瘠的阴影
晚年的爱那幻想之蜜
枝条上绝望的花苞
已察觉刀斧冰冷之刃
注①：吉奥玛尔（Guiomar）：马查多晚年的秘密爱人。
注②：贾梅士（Camoens）：16世纪葡萄牙诗人，被认为是他的时代里最伟大的诗人。
Sonetos
Antonio Machado
V
De mar a mar entre los dos la guerra,
más honda que la mar. En mi parterre,
miro a la mar que el horizonte cierra.
Tú, asomada, Guiomar, a un finisterre,
miras hacia otro mar, la mar de España
que Camoens cantara, tenebrosa.
Acaso a ti mi ausencia te acompaña.
A mí me duele tu recuerdo, diosa.
La guerra dio al amor el tajo fuerte.
Y es la total angustia de la muerte,
con la sombra infecunda de la llama
y la soñada miel de amor tardío,
y la flor imposible de la rama
que ha sentido del hacha el corte frío.
马查多最爱的女人
文 / Andrés Amorós
译 / 梁小曼
“不是莱昂诺尔，他年轻的妻子，而是碧拉·瓦德拉玛，他诗歌里的吉奥玛尔，一个比他年轻16岁的有夫之妇。在诗人逝世75周年之际，美国广播公司（ABC）复原了他们的爱情故事”。
安东尼奥·马查多于1939年2月22日在高利奥尔逝世。75年之后，关于吉奥玛尔（他晚年的爱）的议论仍在继续。他的婚姻故事人所共知：1907年，安东尼奥去索利亚学院任法语教授，在那儿认识了房东的女儿，仅有14岁的莱昂诺尔。两年后他们结婚。在巴黎，她经历一次大出血——按诗人的话“它突然摧毁我们的幸福”。1912年，莱昂诺尔因肺结核死去。同一年里，诗集《卡斯蒂亚的田野》出版。诗人用感人的诗句表达了他的痛苦：“主啊，你剥夺了我的最爱…… / 主啊，只有彼此我的心与大海”。此悲剧加重了他孤独与忧郁的气质。
1929年，玛查多发表了他的“给吉奥玛尔的歌”：他是与一个血肉之躯的女性交往呢，还是纯属一个文学范畴的象征，如作家的常见手法？答案于1950年来到，Concha Espina（译者注：西班牙著名女作家）出版的书《从安东尼奥·马查多到他伟大而秘密之爱》里包含了诗人死后留给吉奥玛尔的情信集，删节版的，但未公开她的真实身份。在文学世界，此风波引人注目。
然后，Justina Ruiz de Conde、José María Moreiro的书陆续出版......最终的揭露来自瓦德拉玛·德·碧拉死后出版的书《对，我就是吉奥玛尔：我的回忆录》（1981）。最后，1994年，Giancarlo Depretis出版了完整版的《给碧拉的信》。
尽管还有人持保留意见认为吉奥玛尔不过是一个文学范畴的象征，甚至，或许是马查多赋予他记忆之莱昂诺尔的一个名字。谁是瓦德拉玛·德·碧拉？自然，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1892年生于马德里（比安东尼奥·马查多晚了16年）；和拉斐尔·马丁内斯·罗马拉特的婚姻不快乐，在一家剧院里从事灯光师之职；出版数本诗集（《何烈山之石》，《要素》）和剧本（《第三世界》）。整个家族都是右翼天主教派的：1936年避难到葡萄牙（与此同时，和他哥哥曼努埃尔不同，安东尼奥·马查多正积极投身共和党派）。死于1979年，两年后，她的回忆录出版。
Cansinos Assens（译者注：西班牙诗人、作家、批评家）对她的形容很淡漠：“一个深肤色的女人，有着闪米特人的特点，充满活力的双眼，一身累赘的热情耗在艺术上”。并将她归入“职业化之外纯为乐趣而从事文学的那些伟大女性”小组。Jorge Guillen（译者注：西班牙诗人、批评家）显得最亲密：“这孩子，非常敏锐，她漫长的一生里既强烈地爱过，也痛过”。
安东尼奥给她写了大约200封信，保留至今只有40来封。她（为了颜面，人们猜测）销毁了其余的信：一个让人惋惜的损失。而那些出版的信则被破坏，为了故意涂去某些段落，甚至使用化学物品。最终，时光，事与愿违地，将之再现。
两人是在塞哥维亚认识，1928年6月2日。她刚刚遭受一个巨大的痛苦，备受折磨，因她丈夫向她坦白：一个与他有染的年轻女人自杀了。她给安东尼奥带去一本诗集，他们在商业酒店（Hotel Comercio）一起晚餐，夜中散步，直到城堡。从此，开始了她的书信来往。当时，她36岁，他，已超过50岁。献给吉奥马尔的诗和信合并之后，这段爱情故事得以追索，人人都能随意评定。
诗人过早感觉衰老，而事实并非如此：“当他的爱人死去 / 他已感觉苍老……”时间会与伤痛和解但他不相信还能再爱一回。年轻女诗人的出现冲击他的想法。在《神曲》最初的诗句里他表达对此的惊奇：“半途之中穿越我心胸 / 不合时宜的爱情之箭……”态度，在诗行之末被词语标出：“不合时宜”。就是说，一切来的不是时候或者不对时机。但是，它已来到……诗人此刻正经历他曾于诗句里歌唱的：“老榆树，枝条被劈 / 在它腐朽的中间”。对此，在春天，“一些绿叶已冒出”。他感到惊奇同时也快乐：“因为，在爱情里，疯狂即是确认”。
她和丈夫住在马德里，安东尼奥，住在塞哥维亚。他们之间相互写情书。学期结束了，他会去首都。夏天，他们一起散步，绕着蒙克洛亚花园（距离总统官邸很近），他们为之取名如“喷泉花园”和“情人之椅”——他们常坐之处。秋天，则到“四马路”的一间咖啡馆避寒，那家“西法咖啡馆”（译者注：现已不存在）是：“我们的角落”。为安慰彼此的分离，就像两个年轻人，他们发明了一个办法：每夜的11点到12点，通过想象，他们相约在她的“第三世界”（这将是她的一部剧本的标题）。
像个年轻的情人，安东尼奥的信常以一大串甜言蜜语结束：再会，美丽的、迷人的、惊喜的、奇迹的、女皇陛下、主宰我五脏六腑的女神，再会……！请给你的疯子写信。你的、你忠诚的、你最忠诚的（马查多）……
在马德里的某个夜晚，安东尼奥独自走到剧院就为了远远地看着她。像一个凡夫俗子，他为嫉妒而受折磨，“我内心的爱与日俱增。然而虽荒谬，嫉妒也日增”。他幻想夫妇形式的日常生活，它的无数细节。例如，当她感冒时陪在她身边，“别说话，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在床头有你的诗人，将他内心温度传给你……你应尽量保暖，另外，喝一杯干邑宾治好出点汗。绝对灵丹妙药”。
这不是那抽象、哲学气质的马查多，而是一个老年人，爱上年轻自己许多的女人并和她一起做梦。甚至妻子的记忆也逐渐模糊：“简而言之，秘密在于这是我所拥有最强烈的爱情。随时间流逝我对此看得清楚。其它的爱都只是梦，透过它们我看见了真正的女人，女神。当她到来时，其余的人都消失了。内心只留下我妻子的记忆，因为死亡和虔诚将它变得永久”。这爱要通向哪里？很显然，出于宗教标准，她设障了最后关节。他时常抱怨他所不理解的障碍……但接受。似乎一切停留在“礼法之情”，像那封建时代的行吟诗人，尽管，某些细节指向更多。
有一次，她去昂代（译者注：法国的一个城市）休养，安东尼奥也去了那里。他们看着比达索阿河和身后的丰特拉维亚。他们沿着沙滩散步，而身体似乎在提出诉求：“在光洁的沙粒上 / 挨着大海 / 你玫瑰一般的褐色身体 / 突如其来，吉奥玛尔！”
安东尼奥，像一切矜持的情人，给她带去一份礼物，一对饰有珍珠耳坠的金耳环：“清凉的珍珠 / 你的耳环在我嘴里 / 吉奥玛尔，在寒颤中 / 一个疯狂的黎明”。这“疯狂的黎明”发生了什么？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未得到满足的爱情在梦里维持。有一次，他梦见两人于塞哥维亚结婚，在帕拉的修道院里，《马赛曲》伴奏，一个修士，原来是唐·米盖尔·德·乌纳穆诺。另一次，类似的梦但结局是大团圆：是这样，我梦见在和你结婚……我的精神，在那个时刻，快乐洋溢，唯一矛盾的是，它是我真实的婚礼。因此，整个仪式对我而言是一个牺牲。现在，我要和你挽着手臂离开，内心被快乐和骄傲充实着。仿佛是，在梦里，我实现了我们秘密之爱的报复，向四面八方宣布了它……梦的其余部分，我不能告诉你。太快乐了，以致说不出口。
后来，战争将他们分开：她和家人去了葡萄牙，之前销毁了大量书信；他，去了共和的瓦伦西亚：“从海到海，两者间的战争 / 比海深邃……”
在他的《给吉奥玛尔的歌》里，马查多强调了那连接现实与梦的神秘联系：“一切的爱都是幻想 / 他发明了年岁，日子 / 时间和它的旋律 / 发明了爱，更甚的是 / 爱人。无物可证 / 质疑爱，那爱人 / 从未存在过”。
有人利用这几句诗以推论吉奥玛尔不过是一个诗意的梦：保存下来的信其实另有所指。还有人对她无情的批判：也许她并非真爱马查多，是想利用他的名声……总之，通过她，他的确感觉古老的幻觉得以再生。75年前，当安东尼奥·马查多在高利奥尔去世，他弟弟约瑟在他的外套里发现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上面写着哈姆雷特的名言（To be or not to be），以及最后一行，带着塞维利亚甜美回忆所写下的：“那蓝色日子和童年阳光”……然而，“给吉奥玛尔的歌”里也同样保留着一个变奏：“我将给你我的歌：/ 他歌唱那失去的 / 和一只绿鹦鹉 / 表明在你的阳台上 / 他歌唱那失去的”。
关于此诗，难以想象还能有更好的解释：他歌唱那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