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国赋、郑子成:日本九州大学藏《考订按鉴通俗演义三国志传》考
《考订按鉴通俗演义三国志传》(1),现藏于日本九州大学中央图书馆,是中川谕教授访问九州大学图书馆时发现,并称之为九大20卷本。
第一卷封面
此书未见于中国古代小说书目著录,中川谕教授撰《关于九州大学所藏〈三国志演义〉两种》一文(2),收入第十二届中国古代小说、戏曲文献暨数字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3年8月23日,复旦大学主办),不过未在期刊公开发表。除此文以外,学术界未见对该书进行研究的著述。
夏薇曾撰文介绍过一种明刻残本(3),然该残本仅存第十一卷、第十二卷、第十四卷、第十五卷,除版心题名与九大20卷本相同外,卷首题名均不相同,且插图为嵌图式。因此,两者或有联系,但并非一书。
九大20卷本目前仅存六册,分别为第一卷及第六至十卷,各卷分则不分回,共七十二则。九大20卷本各卷均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已修补,或经重新装订,现为五眼线装,各卷封面均有手写题签“古板三国志演义”,九州大学中央图书馆据此著录书名。
除第一册外,每卷扉页均有手写“新刻考订通俗演义三国志传”字样,卷首均有“渡边藏”朱文印记,非原书所有,为收藏者印鉴。版式为半叶十四行,每行三十二字,四周单边,单鱼尾,少数叶有界格。
版心有题名“考订三国志传”以及卷次、叶次。现存六卷共有插图五十五幅,每卷插图数略少于则数,样式均为上图下文,占十四行、行九字的空间,有楹联式图题,六到八字不等。
卷首书坊信息
第一卷卷首破损,关于编刻者仅残存“东原”、“古临”、“三建书”三行文字,无牌记,未知刊刻者姓名。其中,“三建书”应为“三建书林”之缺。
考明代坊刻,有“三建书林”牌记的刊本均出于乔山堂,分别是刻于万历十九年的《续文章轨范百家评注》以及万历二十九年的《新锓京本句解消砂经节图雪心赋五卷寻龙经诀法》。
据此,九大20卷本很有可能是乔山堂刘龙田除《新锓全像大字通俗演义三国志传》(4)以外的又一个《三国志演义》的刊本。
中川谕教授因论文时间写作有限(5),不及考辨“三建书”为“三建书林”之缺,即乔山堂之牌记,故称之为九大20卷本,其实不如称之为九大乔山堂本贴切。
中川谕教授在其论文《关于九州大学所藏〈三国志演义〉两种》中对九大20卷本的版本系统做了初步的判断,认为其属于二十卷简本系统中的志传小系统(6),且接近诚德堂本。就文中所采用的方法及论据而言,并无问题,但其所举的四个例子均出自第一卷,而九大20卷本尚存6卷。
中川渝教授
同时,如前文所述,九大20卷本版式前后不一,字体亦有差异,插图的艺术水准更是参差不齐。关于插图的问题,笔者将在本文的第三部分加以论述。
九大20卷本会不会像乔山堂本一样,是一个用不同底本拼凑而成(7)的版本呢?
因此,本文根据九大20卷本“串句脱文”情况(8),来考察其馀五卷的版本系统。鉴于九大20卷本刊刻并不精良,难以断定脱文是出于刊刻者有意省略还是无心遗漏,笔者主要采用反向排除的方法,即其他版本脱文而九大20卷本不脱文时,基本可以判定九大20卷本不是直接来源于有脱文的版本。
据此,九大20卷本各卷与其他版本“串句脱文”的比较如下(9):
……开地四十丈方得水,操曰:“孤前者乘□远征,侥幸成功,天所佑也。”操回易州,郭加已死数日,停柩于公廨。(九大20卷本第六卷)(
……开地三十四丈方得水。回至易州之时,郭嘉已死数日,停灵柩在于官厅。(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0)
如从东南角上呐喊而入,军中鼓噪助威,杀入中军,曹仁必投北走,交赵云勿赶,却突西门,又从西杀出,从生而入,正西方景门而入,击之。(九大20卷本第六卷)
如从东南角上生门而入,往正西景门而出,击之必乱也。(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1)
从以上两个例子可以看出,当嘉靖本、周曰校本、双峰堂本、藜光堂本等版本存在“串句脱文”时,第六卷都不脱文,说明第六卷不太可能源于以上几个刊本所代表的版本系统,应当与诚德堂本、朱鼎臣本所代表的二十卷简本系统的志传小系统关系更密切。
《三国演义版本考》
孙乹、简雍引新野父老出廓迎接曰:“吾属金生,皆赖使君得贤之力。”回至县中,孔明曰:“夏侯惇虽败去,操必自引兵至。”玄德曰:“似此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计,可胜操军。”(九大20卷本第七卷)
孙乾、简雍引新野父老出郭迎接,望尘遮道,拜舞踊跃而喜曰:“吾属全生,皆使君得贤之力也。”回至县中,孔明曰:“亮有一计,可敌操军。”(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2)
蔡氏……曰:“可差人送降书以投曹,为久远之计。”琮不得已,浑泪写降书,差宋忠潜地送投曹公纳降。(九大20卷本第七卷)
蔡夫人……曰:……便差人写降书,令宋忠潜地径投曹公纳降书。(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3)
从以上两个例子可以看出,第七卷与嘉靖本、周曰校本、双峰堂本、杨闽斋等刊本所代表的版本系统关系较远。
又,第七卷还存在一个志传小系统(即D1分支)独有的特征,即“第77则中‘柴桑郡’下的原注为‘今是江州’,D1分支改注为‘今九江府’”(14)③,这更进一步说明第七卷与朱鼎臣本、诚德堂本所代表的二十卷简本系统中的志传小系统关系更密切。
卷七
操依允,令曹仁守荆州,操提兵八十三万,诈呼百万,水陆并进,船骑双行。(九大20卷本第八卷)
一面写檄文遣使,一面计点军马,马、步、水军八十三万,诈呼一百万,水陆并进。(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5)
权将檄文以示肃曰:“操遣使赍文至此。孤发送使回操,今众议不一。”肃看檄文云:……(九大20卷本第八卷)
权将曹操檄文以示肃曰:……(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6)
……水军右白旗李通,马步前军红旗徐晃,马步后军皂旗李典,步军左军青旗乐进,马步右军白旗夏侯渊(九大20卷本第八卷)
……水军右军黑旗李通,马军白旗夏侯渊。(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7)
从以上三个例子可以看出,第八卷与嘉靖本、周曰校本、双峰堂本、藜光堂本等刊本所代表的版本系统关系较远,而与朱鼎臣本、诚德堂本所代表的二十卷简本系统中的志传小系统关系更为密切。
卷八
凌统引军拦路,大杀一阵。曹仁引军脱路而走,撞见甘宁,大杀二阵,不敢回南郡,急走襄阳去了。(九大20卷本第九卷)
凌统又引一军拦住去路,大杀一阵,不敢回南郡,径投襄阳大路而走。(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8)
诸葛瑾曰:“……恐有准备,不可造次。”权以伤宋谦之故,急欲报仇,故令太史慈领兵五千,去为外应。(九大20卷本第九卷)
诸葛瑾曰:“……恐有准备,不可造次。”太史慈领兵五千去为外应。(串句脱文版本举例)(19)
从以上两个例子可以看出,第九卷与嘉靖本、杨闽斋本、联辉堂本、藜光堂本等刊本所代表的版本系统关系较远,但仍然无法排除其与周曰校本、双峰堂本等刊本所代表的版本系统的源流关系。
《三国志演义版本研究》
双峰堂本等刊本所代表的版本系统被中川谕称为二十卷繁本系统,又称为二十卷“花关索”系统。这个版本系统区别于其他二十卷本的特征在于有无“花关索故事”。
双峰堂本等刊本的“花关索故事”包括第九卷“关索荆州认父”一则及第十四则关索病死的描写,考察九大20卷本的第九卷,共十二则,并无“关索荆州认父”一则,也无关索病死的描述,因此,其与双峰堂本等刊本的关系较远。
至于九大20卷本与周曰校本、李卓吾评本等所谓二十四卷繁本的关系,则需要进一步比较,我们以“诸葛亮一气周瑜”这一则的部分文字为例说明:
楼上一将叫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奉军师将令取城。”孔明定计多时,令赵云城下埋伏,只等曹仁出城,扮作曹军,取了南郡,杀了陈矫,安民已定。瑜大怒,使甘宁引军取荆州……(九大20卷本)
敌楼上一将叫曰:“都督少罪,吾奉军师将令已取城了,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周瑜大怒,使甘宁引数千马军迳取荆州……(周曰校本)
楼上一将叫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奉军师将令取城多时。”孔明定计,令赵云城外埋伏,只等曹仁出城,扮作曹兵,取了南郡,杀了陈矫,安民已定。周瑜怒,使甘宁引军迳取荆州……(朱鼎臣本)
周曰校本刊本《三国演义》插图
从以上文字对比可以看出,以周曰校本为代表的二十四卷繁本缺少赵云攻取南郡的情节,而文字简略的第九卷却保留这部分的情节,同时,第九卷与二十四卷繁本有五处改则(20)的差别。
因此,第九卷与二十四卷繁本的关系较远,而与以朱鼎臣本等为代表志传小系统关系较为密切。
夏侯渊兵到,马超方回,遂保操回寨,曹仁拒定寨栅,因此不曾折军。操入账,叹曰:“今日若非曹洪,必死于马超之手。”重赏之,即令军人深掘壕堑,坚守不许出战。(九大20卷本第十卷)
夏侯渊也不来赶,保操回寨,却得曹仁死据定在栅,一遭深掘壕堑,坚壁不战。(串句脱文版本举例)(21)
修曰:“丞相所作,号孟德新书。”松大笑曰:“公以松为土木,何相欺也。”修曰:“吾以《新书》示公,何得为戏。”松曰:“此书蜀中小子亦能诵之,何为新书?”(九大20卷本第十卷)
修曰:“……此堪以传后世否?”松大笑曰:“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诵,何为新书?”(串句脱文版本举例)(22)
卷十
从这两个例子可以看出,第十卷与以嘉靖本等为代表二十四卷繁本系统及以双峰堂本为代表的二十卷繁本系统关系较远,与二十卷简本系统关系较为密切。
而第十卷与二十卷简本系统中的两个小系统的关系,则需要进一步比较。我们分别选取两个小系统中比较有代表性的藜光堂本及诚德堂本,并以“马超渭桥大战”这一则的部分文字为例说明:
船上许褚见势危急,湧身上岸大呼:“贼至矣,丞相上船。”操口内犹言贼至何妨,回头看时,马超庞德将近,许褚拖操下河边,离江一丈许,许褚负操一跃而上,随行军士尽下水扳船,众争上岸逃命,许褚掣刀乱砍船旁,着船者手臂皆折倒于水中,水急滉船,望下水而流,许褚在于稍上,忙用木槁撑之。操伏于许褚脚边,马超到河边见船流在半河,取弓搭箭,喝令骑将射之。(九大20卷本)
船上许褚见势危急,踊身上岸大呼:“贼至矣。”许褚负操上船,马超到河边见船流在半河,取弓搭箭,喝令骑将射之。(藜光堂本)
船上许褚见势危急,湧身上岸大呼曰:“贼至矣,请丞相上舡。”操口内犹言贼至何妨,回头看时,马超庞德将近百步,许褚拖操下河边,离江有余,许褚负操一跃而上,随行军士尽下水扳舡,众争上岸逃命,许褚掣刀乱砍船旁,着舡者手臂尽折倒于水中,水急滉船,望下水而流,许褚在于稍上,忙用木槁撑之。操伏于许褚脚边,马超到河边见舡流在半河,掣弓取箭,喝令骑将远河射之。(诚德堂本)
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
比较之后可以发现,藜光堂本缺少许褚救曹操的细节描写,第十卷不大可能来源于它代表的英雄志传小系统,而是与诚德堂本代表的志传小系统关系更近。
通过与嘉靖本、周曰校本、双峰堂本、藜光堂本等版本“串句脱文”的情况比对后,我们发现九大20卷本不太可能来源于以上几个刊本代表的版本系统,而有可能属于志传小系统。
为了进一步确定九大20卷本的版本系统,我们将对其脱文情况与其他版本进行比较(23),如下:②
日本九州大学
从上表可知,九大20卷本脱文的地方,二十卷简本系统也存在脱文,更值得注意的是,九大20卷本第十卷的脱文是志传小系统所独有的,不见于其他版本。
综合以上关于九大20卷本现存六卷与其他版本的对比,九大20卷本不是一个拼凑而成的版本,属于魏安所说的D1分支,亦即中川谕所说的二十卷简本系统中的志传小系统,与朱鼎臣本、诚德堂本、忠正堂本、乔山堂本、天理藏本以及黄正甫本关系密切。
中川谕教授得出“九大20卷本与诚德堂本有较近的关系”结论的其中一个论据就是“九大20卷本的插图方式与诚德堂本很相似”。
诚德堂本每卷大约有插图7幅,九大20卷本每卷8幅到11幅不等。而现存大多数建本《三国演义》每叶均有插图,因此中川谕教授认为两者插图方式相似。
然而当我们考察九大20卷本与诚德堂本的插图就会发现,九大20卷本与诚德堂本的插图虽在数量上相似,而具体内容则差别很大。
卷七插图
一般而言,图题大体能体现插图的主要内容,先将两者图题比较如下:①
卷六插图
从上可知,现存六卷之中,两者内容相似者不过“刘玄德跃马跳檀溪”、“玄德庄上见诸葛均”、“孔明说周公瑾”、“七星台诸葛亮祭风”四则(即表中用加粗字体显示者),其馀均有较大差异。
同时,九大20卷本的图题与则目虽文字略有出入,但文意相通,而诚德堂本的图题每卷仅有一两则与则目文意相通。
即便是其中图题相近者,构图及风格的差异亦复不小,以“玄德见诸葛均”为例(见文末附图1(31)、图2(32))。两幅插图之中,宾主位置相反,前者似处身野外,后者切合图题及文本,诸葛均在庄上会客。两幅插图也代表了各自的风格。
诚德堂本的插图留白较多,人物所占画面比例较小,人物体态纤瘦,刻画相对简略。而九大20卷本人物所占画面比例较大,人物刻画相对精细。因此,九大20卷本插图,不论内容还是风格特征,与诚德堂本插图都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实际上,九大20卷本的插图风格与现存的每叶均为上图下文的建本《三国演义》风格相似,偶有雷同,但远不如余象斗本、联辉堂本等之间的相似程度高,试举一例为证(见图3、图4(33)、图5(34)、图6(35))。
从这几幅插图可以看出,刘龙田本、评林本、联辉堂本三者的插图除了极少数细节有差异,几乎是完全相同的;而九大20卷本的插图,不管是人物情态还是背景,都与其他三者有所区别,证明九大20卷本并不是目前已知版本的简单翻刻。
建本插图《三国志传》
九大20卷本的插图虽然可以归入典型的建本《三国演义》风格之中,但部分插图却呈现出明显超越建本水准的艺术构思与表现,更忠实于文本、更具有表现力,更精于细节刻画。试举“张飞怒鞭督邮”一则的插图为证(见图7、图8、图9、图10(36))。
在“张飞怒鞭督邮”的故事情节中,督邮因欺凌百姓而被张飞绑在树上鞭打,被刘备和关羽劝阻。不难看出,以上插图中,督邮的“处境”差别较大:联辉堂本中,督邮倒于地上;黄正甫本里,督邮似在官衙之中;评林本虽忠实于文本,但仅仅描绘出张飞鞭打督邮的情景;而九大20卷本还兼顾了刘备劝阻张飞和关羽欲杀督邮的情节,明显增强了插图对文本的表现力,体现画工提炼、概括文本内容的高超技巧。
在细节刻画上,九大20卷本中亦优于评林本。评林本中督邮神态从容平淡,更似闲庭信步,而非受鞭打之苦;在九大20卷本中,督邮双手反剪被绑于脑后,画工又给督邮添上一对倒八眉,充分显示出他的痛苦和狼狈;张飞则是眉头紧皱,眼角上挑,须髯飞动,凛然有怒气溢于纸外。
而九大20卷本此图之所以能超越诸多建本,应是取法周曰校本的插图以及围绕则目内容绘制插图的方式。九大20卷本的做法与之相仿(插图比则数略少),这在建本中虽是与时俱进的变革,但摆脱不了节约成本的嫌疑,却也避免了连续的雷同与重复,对画工概括、提炼文本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变相地提高了插图的质量。
卷八插图
从“张飞鞭督邮”的情节图中就可以看出,虽然九大20卷本的插图艺术水准比不上周曰校本(见图11(37)),在造景、人物刻画方面达不到那般精细,但整体构思却是一致的。
反观诚德堂本的插图,应是删减每叶均有图像的刊本而成(38),故没有形成插图与则目对应的关系。因此,两者的插图方式仅仅是“形似”,中川谕谓“九大20卷本的插图方式与诚德堂本很相似”的说法并不准确。九大20卷本的插图方式是建本中的“异类”。
然而,正如前文所述,九大20卷本并不是一部精良的刊本。该本版式尚且前后不一,插图水准参差不齐也在情理之中。试举两例为证:在“群英会瑜智蒋干”一图中(见图12),各处线条均显得绵软、拖沓,人物表情刻画简单、粗糙、雷同,文中本是描写周瑜向蒋干炫示军威,然而图中两名士兵却似弱柳扶风,殊无威武之态。
“马超兴兵去取潼关”一图(图13)的线条较前者有力、流畅,然而战马的造型拙劣不堪,马首已然畸形,整体比例也欠妥当,以直线刻画的战马后腿,不仅悖理,视觉上也像是被强行截去后半。
纵观九大20卷本所有插图,都没有这么拙劣的战马造型,因此,九大20卷本的插图可能不是出于一人之手。
九大20卷本的刊刻出版,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现象。如前所述,除了该刊本外,乔山堂还刊印有另外一部《三国志传》,根据魏安的研究,“乔山堂本是个拼凑本,目录、附录及卷1-8基本同于C1分支(比如说,乔山堂刊本与C1分支的版本同样在第65则和第95则两个地方缺漏长篇文字),而卷9-20全同D1分支”(39)。也就是说,九大20卷本与乔山堂本所依据的底本是不同的。
明万历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绣像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余象斗双峰堂所刊刻的《三国志传》中,如中川谕所说:“但在这个系统内,余象斗本与其他三本并非继承关系。特别是志传评林本,它与余象斗本同是余象斗双峰堂所刊行的《三国志传》,但并不是以余象斗本为参考重新刻版的。志传评林本,有可能是以同系统内的另一个版本(可能失传)为参考重新雕刻的。”(40)
在九大20卷本出现前,同一书坊刊刻的同一部小说,出现仅仅是文献意义上的不同版本(姑且称之为“一坊二刻”)的现象,在《三国志传》的刊刻史上只是孤例。而九大20卷本的出现,说明“一坊二刻”的现象可能具有一定的普遍性(41)。
这种现象让人十分费解,因为余象斗和刘龙田各自刊刻的两种《三国志传》都不甚考究。不管对于书坊主还是当时的读者来说,只要情节上没有太大矛盾,版本上的“拼凑”不会对他们造成困扰。
周曰校刊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插图
但余象斗和刘龙田再版时偏偏没有沿用自家的旧版,而是重新选择一个不同的底本,更为奇怪的是,他们选择的“新”底本,在版本系统上与原有的并没有巨大差异,基本都属于同一个分支。
为了“细微”的调整而大费周章,实在不太符合明代建阳出版的商业逻辑,“一坊二刻”的现象值得我们深入探讨。
(1)该本各卷卷端题名小有差异,如卷一卷端题名为“考订按鉴通俗演义三国志传”,卷六、卷八卷首题名为“新刻考订通俗演义三国志传”,卷七、卷九、卷十卷首题名为“新刊考订通俗演义三国志传”。本文按照古籍著录规则使用卷一的卷端题名。
(2)承首都师范大学周文业教授惠赐该文之抽印本并为本文提出了中肯的意见,在此谨致谢忱。
(3)夏薇:《明刊残本〈考订三国志传〉考》,《罗学》2012年创刊号,第102-112页。
(4)学界一般称此本为乔山堂本或刘龙田本。
(5)中川谕教授在其论文中自言写作时间不到两周,因此“还没有得到充分的结论”。
(6)中川谕所谓“志传小系统”,基本等同于英人魏安《三国演义版本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69页)中归纳的D1分支。
(7)(英)魏安:《三国演义版本考》,第125页。
(8)串句脱文又称同词脱文。指书手在抄书时,有时会混淆相近几行文字中相同的词语,把后出者当作前者,从而遗漏中间的文字。串句脱文是判断版本系统、源流的重要标志。本文参考了魏安对《三国演义》串句脱文情况的总结。本文意在解决九大20卷本所属的版本系统,而非确定九大20卷本与某个特定版本的关系,因此,标明引文出处时除非有特例,主要标注该系统的主要版本,且省去清代的版本。已出现过的各个版本名称不再重复列举,以系统分支名称统括之。
(9)为行文简洁起见,同一分支系统的脱文仅举一例为证。
(10)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双峰堂本、评林本、杨闽斋本、联辉堂本、汤宾尹本、乔山堂本、藜光堂本。即魏安所说的C1及D1a分支(《三国演义版本考》,第69页),与中川谕所说的二十卷繁本系统及简本系统中的英雄志传小系统大体相当。
(11)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嘉靖本、周曰校本、李卓吾评本、英雄谱本、钟伯敬评本等。即魏安所说的AB系统(《三国演义版本考》,第68页),与中川谕所说的二十四卷系统大体相当。
(12)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杨闽斋本、联辉堂本、乔山堂本。即魏安所说的C1a分支(《三国演义版本考》,第69页)。
(13)此处有脱文的版本为AB系统,与二十四卷系统大体相当。
(14)(英)魏安:《三国演义版本考》,第122页。
(15)此处有脱文为AB系统,与二十四卷本系统大体相当。
(16)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嘉靖本、藜光堂本、杨美生本等。即魏安所说的A支及D1a分支,与嘉靖本及二十卷简本系统英雄志传小系统大体相当。
(17)此处有脱文的版本为C1及D1a分支,与二十卷繁本系统及二十卷简本系统中英雄志传小系统大体相当。
(18)此处有脱文的版本为A支及D1a分支。
(19)此处有脱文的版本为C1a及D1a分支,与杨闽斋本、联辉堂本以及二十卷简本系统中英雄志传小系统大体相当。
(20)这五则分别为“周公瑾赤壁鏖兵”、“关云长义释曹操”、“诸葛亮一气周瑜”、“诸葛亮旁掠四郡”、“黄忠魏延献长沙”。简而言之就是九大20卷本这几则的情节内容比二十四卷繁本略多,提及了二十四卷繁本下一则开头的部分情节。
(21)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叶逢春本、双峰堂本等。即魏安所说的C0及C1分支。
(22)此处有脱文的版本为AB系统,与二十四卷本系统大体相当。
(23)为行文简洁,一卷之中,同一系统或分支的例子仅举一例为证。
(24)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叶逢春本、双峰堂本、评林本、种德堂本、杨闽斋本、联辉堂本、乔山堂本、汤宾尹本、朱鼎臣本、诚德堂本、黄正甫本等。即魏安所说的C分支及D1分支,与中川谕所说的二十卷繁本系统及简本系统的志传小系统大体相当。
(25)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双峰堂本、评林本、种德堂本、杨闽斋本、联辉堂本、乔山堂本、朱鼎臣本、诚德堂本、藜光堂本等。即魏安所说的CD系统,与中川谕所说的二十卷繁本系统及二十卷简本系统大体相当。
(26)此处有脱文的版本为CD系统。
(27)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朱鼎臣本、诚德堂本、黄正甫本、藜光堂本等。即魏安所说的D1分支,与中川谕所说的二十卷简本系统大体相当。
(28)此处有脱文的版本为CD系统。
(29)此处有脱文的版本包括乔山堂本、朱鼎臣本、诚德堂本等。即魏安所说的D1分支,与中川谕所说志传小系统大体相当。
(30)诚德堂本第一卷有缺叶,“曹操谋杀董卓不就私奔”一则之后的内容均缺失。
(31)《北平旧藏熊清波刊本三国志全传》,陈翔华:《三国志演义古版丛刊续辑》第九册,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5年,第335页。为便于排版,本文插图均附在文末(第90-91页)。
(32)《古板三国志演义》,九州大学附属图书馆藏,来源:九大コレクション,链接:https://cat⁃alog.lib.kyushu-u.ac.jp/opac_detail_md/?reqCode=fromlist&lang=0&amode=MD820&bibid=1445933&opkey=B155020861029594&start=1&listnum=0&place= &totalnum=1&list_disp=20&list_sort=0&cmode=0&chk_st=0&check=0
(33)《新锓全像通俗演义三国志传》卷七,刘世德、陈庆浩、石昌渝:《古本小说丛刊》第二十一辑,中华书局,1991年, 第413页。
(34)《新刊京本校正演义全像三国志传评林》,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来源:古典籍総合データベース,链接:http://www.wul.waseda.ac.jp/kotenseki/html/he21/he21_02159/index.html
(35)《新鍥京本校正通俗演义按鉴三国志传》,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来源:国立公文書館デジタルアーカイブ,链接:https://www.digital.archives.go.jp/DAS/meta/
(36)《新刻考订按鉴通俗演义全像三国志传》,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来源:中华古籍资源库,链接:http://mylib.nlc.cn/web/guest/search/shanbenjiaojuan/medaDataDisplay?metaData.id=5387057&metaData.lId=2813478&IdLib=402834c3409540be0141aa7d72035310
(37)《新刊校正古本大字音释三国志通俗演义》,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来源:国立公文書館デジタルアーカイブ,链接:https://www.digital.archives.go.jp/DAS/meta/
(38)这并非笔者臆测,李小龙在《试论中国古典小说回目与图题之关系》(《文学遗产》2010年第6期,第115-126页)一文中就已指出:“熊清波本则显示出其在插图和图题演化历程中的过渡性意义,刊刻者对插图进行了大量的删削,虽为上图下文式,但已非每叶皆图,而是每隔四五叶一幅插图,而原本插图之图题却横排于每半叶上方”。
(39)(英)魏安:《三国演义版本考》,第125页。
(40)(日)中川谕著,林妙燕译:《〈三国志演义〉版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62页。
(41)日本学者氏冈真士在《也谈柏林本〈列国志传〉》(《人文科学論集文化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学科編》第40卷,2006年3月,第93-102页)一文中提到《南北宋志传》三台馆刊本也有两种版本,一者署“熊大目编集”,藏日本弘前市立图书馆,一者署“陈继儒编次”,藏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但并未论及两者的具体差异,考虑到两个版本编者署名有别,可能存在不小的差异,故暂不纳入“一坊二刻”的讨论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