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夕:胡遂先生二三事
胡遂老师今年6月因病入院,我原以为很快就会康复,不料天妒英才,竟然于9月15日15时病逝,享年六十一岁!初闻噩耗,既惊且痛,不能自已,含着眼泪在多个群里转发了相关视频和消息……
胡遂教授
南京大学教授、古代小说研究群群主苗怀明建议我写一篇纪念文章,缅怀胡老师。
胡老师2002年8月调到湖南大学之前,曾经在湖南师范大学任教,当时就已经誉满湘中。
在师大主讲唐宋文学时,每每讲到动情处就纵情歌唱,豪放处响遏行云,婉约时温润如玉;她讲授明清文学同样精彩,即使是《伍伦全备记》和《香囊记》那样酸腐的教化剧也讲得声情并茂:条理清晰的剧情介绍、深邃精到的思想解读、加上那富有感染力的语言和恰到好处的手势,真是引人入胜,我们几乎每节课都提前占座、下课后还意犹未尽。
《湖湘文化名著读本》(佛教卷)
那时胡老师30出头,风华正茂,气质和学识折服了我们所有的同学。上她的课,我们真正感觉到了“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舒展风云之色”,绝对的陶醉!自然,胡老师是我们最敬爱的老师之一。
因为胡老师,我最喜欢的大学课程是唐宋文学。我那时能背诵很多的古诗词,常常胡老师甫一出口,我就脱口接上,胡老师不但不怪我抢话反而赞许有加,或笑语盈盈或颔首频频或点名表扬,所以师生就象灵犀暗通、微笑“唱和”,可谓“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两次考试胡老师都给我最高分,还直说唐宋文学很少见能考九十多分的……
胡遂教授
参加工作时坚持要教古代文学,并因拒绝担任语言类课程的主讲老师而失去了院长作指导老师的“机会”,但是我不后悔。
除了给我们讲授专业课,胡老师还向全系学生开设古典诗词欣赏和创作方面的讲座,每场讲座座无虚席,很多同学站着直到走廊。胡老师的讲座声气饱满,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于慷慨高昂处、温柔婉转处、愤激动容处……千转百回,空谷回响,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印象最深的是胡老师三八节给我们女生开的讲座,可谓是高潮迭起、掌声不绝。当她讲到女生要自立自强的时候联系自身经历:时任小学教师的她下决心准备考研,英语是最大的障碍,为了攻克难关,怀孕了都坚持学习,生孩子的时候痛得满床打滚以致于手腕上的表带都断了,几层衣服都湿透了……
但是在阵痛的间歇期间还不忘看英语,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没上大学的胡老师也一样考上了研究生。
《佛教与晚唐诗》
我大学毕业后就到湖南一所高校教书,后来调到广东惠州,因为家庭、工作等多种原因,毕业十五年后才拿到了中山大学的硕士学位,年近不惑的我压根就没想到会读博,但在胡老师和暨大中大老师的鼓励下也准备搏一博,英语也是我的拦路虎,备考前我重病住院期间也是枕边放着英语书,时刻用胡老师鞭策自己,在连做两个手术、体内还放着3根管子的情况下提前出院让妹妹陪着去考博……这都是胡老师榜样的作用……
记得胡老师听了我考博的各种顾虑后,说“困难是可以克服的,文史哲是应该打通的”,除了很多鼓励打气的话,还给我寄来了几本参考书,后来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我没有报考湖大岳麓书院,但是胡老师希望学生向上的拳拳之心让人感动;对一个上过几堂课、多年都没有联系、因为考博才打电话的学生如此耐心、用心,其诲人不倦的师德精神可见一斑。
《胡林翼集》
湖南师范大学的很多教授都是有家学渊源的。马积高教授的父亲马宗霍是国学大师,周秉钧教授师承经学大师黄侃,而他又是钱宗武老师的岳父兼老师,袁庆述教授的父亲是师大的同龄人,宋祚胤教授自小随叔父学国学……
胡老师的高祖父是曾国藩的爱将胡林翼。胡氏治兵自有一套,黄埔军校把曾国藩、胡林翼的治兵之策提炼出来,编成《曾胡治兵语录》,定为黄埔教材,滋养了一代军魂。
胡氏家族百年得继,时值中华风云震荡,这个家族也是随国脉历经升沉荣辱,其中辛酸,一言难尽。到了胡老师这一代,正值“文革”,上学之时,所学无多,知识多为胡父传授,由于胡老师从小接触古典文学,所以她对国学情有独钟,研究颇有建树。
胡遂教授
胡父对女儿要求很严。据说有一次胡父问胡老师一个问题:《聊斋志异》序言中“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的“浮白”是什么意思。胡老师说她知道,但说出的答案却是错的,胡老先生给了她一个“栗子”,此后胡老师悟到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胡老师自小喜欢古典诗词,尤其欣赏李白的诗歌。听说在她15岁的时候,一天晚上看见月圆如玉盘,想起太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由得情动于中,独在户外翩翩起舞。
作为一个传统的文化人,胡老师沉迷李白却不“迷信”,用今天的话说是铁杆粉而不是脑残粉。李白虽然天才横溢,却不免偶有庸俗之嫌,曾言“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以为进身之辞。
《佛教禅宗与唐代诗风之发展演变》
而胡老师在她的《四十初度》排律中写道“生不愿封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平生所愿二三子,从容结伴云山游。青春已暮应衰朽,犹自风华如锦绣。世人问我何良方,我有诗笔悬河口。传道授业信可乐,富贵于我浮云走。……”较之李白更淡泊、从容。
近十年来我就一直关注胡老师,看着胡老师成了湖湘著名的学者,上了百家讲坛,主持湖湘论坛第一讲,在湖南教育频道讲胡林翼、杜甫等,是岳麓讲坛开讲第一人,并获得各种荣誉;国家教委课程建设二等奖、湖南省教委研究生课程教学一等奖、校优秀教学奖、校教书育人奖,第二届天语教师奖(科研型)等多个奖项。同时获得由校学生会投票选举“大学四年里印象最好的老师”、“我心中最敬爱的老师”、“全国百佳教授”、“全国教书育人楷模”等荣誉……
《王维孟浩然诗精选精注》
而今,胡老师的另一个身份经常被人提起,那就是湖湘文化的传承者。
几次回长沙我打电话给胡老师,想去拜访终因种种原因而没有成行。感觉电话那头胡老师很精神,谁知却成了终身遗憾。
当年秋风渐起,您为我们翻开唐诗宋词的篇章;今年秋风渐起,您却已经随风远行,再也不能去拜访了……
当年同在岳麓山下,您是老师我是学生,曾经并肩走过木兰路,一起穿过香樟园,在古朴的文史楼二楼,精彩的课堂上更有无数次心灵震颤、师生互动……
《中国佛学与文学》
您说生命是开阔的伸展的,如今您的生命已经伸展到仙凡两界。斯人已乘仙鹤去,精神长存尘寰中。
胡遂老师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