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一声暖暖地喊:老同学!

老烟图文影像工作室

2017-2-8 星期三
第四期
散文
一声暖暖地喊:老同学

文图|老烟

从猴年的金秋到鸡年新春,为了这个同学会,家乡几位同学几乎就没停歇过操劳。他们说,那时年少,不知道什么叫珍惜,而如今老了,才想起,那几年的同学之情居然是那么刻骨铭心。于是他们接着说,一定得聚,转瞬三十年了,还有什么理由不聚聚呢!

对于同学聚会,社会一直是褒贬不一的。在我的耳朵里,听得更多还是鄙夷与不屑,说什么同学聚会,不过是给某些人一次炫富的机会;又有说,同学聚会,其实是一个给当初恋上却没恋成的那些男女们一个再续前缘的平台……若此等等,听得人心惶惶不知所措,有时竟会将自己突然生起过的对同学怀念也被彻底浇灭了。然而,说骂的再糟,同学会却没有当真被骂散,相反,一到节假,各类同学会还是占据了各个酒店山庄,一首旧歌、一堆篝火、一声就别重逢后的哭,一段重拾旧趣的笑,将那些原本幽静深沉的所在煽起了生机。

去年九月,一个叫做吴元松的初中同学在微信里建了一个群,取名篁碧中学八七届同学。在我的记忆里,这个吴元松当初实在不算是一个好学生,初中七门功课,倘使哪回考试他能考个八百分,那他就算是烧了高香了。而对他的其它记忆,很少,只约略记得他一直瘦削孱弱,但身手灵活,打起架来常常能将比他块头大多了的人撂倒。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因而,他建这个同学群很是让我意外。在我的意想里,有心同学之情的人不少,但不应该是他。也因此,这个群建立后,我将他设置成消息免打扰状态。这个篁碧中学八七届同学群,成了我几十个聊胜于无的微信群其中一具躯壳。

不久后回乡,在另一同学祝和平那喝酒,和平唤了其他几位同学来作陪,席间,说起了那个同学群,有人问我何以从来不参与言论?还说如今同学群已经两易其主,由当时的班长张美红做群主了,说这才像话。一顿饭,吃了许久,说了很久,话题,自然也多是想当初那段每个周六还得向学校交几十斤木柴的学生时代。我有些羞赧了,偷偷将设置好的消息免打扰模式关闭,与此同时,我才发现到,这个同学群这时已有四十七人,我记得,85年进初中这个班时,班里有64个人。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个群自打我将消息免打扰模式关闭后,群消息就一直在跳闪,而其中几位发言最踊跃的,我居然很多年没见到过了。

我的初中时代是八十年代中期,那个时代,文化匮乏,精力过剩。很有幸,我们是那所八五年建成的新校第一届新生,说是学校,只有两溜平房,一边是教室和学生宿舍,另一边是教师办公室和教舍。两溜房子,被高高的土丘隔着,这边看不到那边,那边看不到这边。我犹记得,那时的校长叫任厚兴,是位典型的严师,又是一位天塌下来笑着当被子盖的汉子。正是在这位实干的严师手下,我们度过了三年半勤工俭学的学生时代。一坐山丘被我们这些半大小伙子夷平成了操场,四周密密麻麻种下了我们从山上挖来的雪松、杨柳和梧桐。

这种背景下怎么会没有故事呢?故事很多。

既是勤工俭学,那么,除了读书我们就还得劳动。下午第三节课,错非雨雪天,我们一准是用来劳动的,好在,农村孩子多读书迟、发育早,进了初中,也多成了唇间有胡髭的青年,满身气力。今天的读书郎是无法想象的,那时我们的班级里备足了钢钎、硬木做的撬棍和碗口大的“牛”(多人抬杠用来做主杆用的木料)。而我们,不但要将深埋在土丘里磐石一一挖起,还要“吭唷吭唷”将它们抬到远处去埋下做其它辅助建筑的墙基。我是个例外,上初一时,我才十三岁,自然不像邓泉林、叶贞贵和张美红他们那么有力气,所以,那些活计,他们多把我支开,只让我在旁边做些垫小石子做撬棍支点类似的活的,有些时候,在抬大石头实在少人的情况时,也只能让我勉强上去凑数,在最省力的位置给我一个肩膀位,而且,哪怕是这样,另一头和我配杠的同学还尽可能将杠子往我这边推,让我再省一些气力。

人类从来都是最有义气的,尽管有些时候很多人看起来会很自私,但那多半是与金钱和名利瓜葛后的结果,从有了利益关系开始,人才因为对名利的贪婪而发生了变化。同学,至少是在没有分配利益之前的初中小学同学,显然还保持着人类原始的纯粹,他们一点也不会去想着算计谁,而且,在面对困难时常常会将这种困难拼命往自己身上揽,像洪流到来时的长者,像战争时期的老兵。这才是人类的秉性。我的那帮同学那时正是如此,无论是桀骜不驯的泉林、和平,还是忠耿厚实的美红、德勤,无论是心不在读书但一向为劳动积极分子的贞贵,还是心傲孤高的德应,在他们面前,我从来不需要去为了老师交给我分内的劳动任务犯愁,我该上交的木柴他们给砍好了,我该挑足的沙土他们给替了……那时,在我的眼里,他们一点也不像我的同学,更像我的哥哥,在他们这,我可以娇贵得像一条宠物京巴狗,有时任性过分了竟在他们的手上咬了一小口,他们也丝毫不以为怒。

(连菜都是自己烧,这位可是当地顶级厨师)

我几乎可以断定,女生亦然,我绝对相信徐美仙俞航祝小红章荣花那些小不点的女生,也必然常在张秋香、肖金英、祝剑丽她们那些大一点的女生那享受过如我一般的娇宠。因为,那时就是那样一个时代,那时的中学就是那样的氛围。

一九八五年的篁碧,是一个连电灯都还没普及的时代,但我们的学校,已经开始了夜读,奢侈的同学有一盏美孚灯,不但可以提在手上照亮夜路,更是晚自习上课桌上的奢华照明。家庭拮据一点的,便跟着提马灯的同学一路同行,然后,用个雪花膏盒炀了一些节日里家里神龛上的烛油,或是用一只装药丸子的瓶罐里灌一点金贵的煤油,度过了我已记不得是一年还是两年、三年的初中求学时代。那种读书是艰苦的,但是,我们并不以为苦,苦什么?我们不需为家境的贫寒而觉得卑微,我们亦不需为攀比而勉力去显摆阔绰以满足内心的虚伪。相反,我们的内心像阳光一样的明媚与通透,甚至,因为我们,那一条沿河而筑的河堤,竟成了我们生命中再也无法抹去的风景。是,那是一道十分让人想念的风景,那条路,承载过一批70后的青葱岁月和无垢光阴,然后将我们那段再也找不回来的少年、清风、河堤、垂柳、摇曳的灯影,我们稚嫩嗓子里吼出来的港台歌曲,以及调皮男生捉狭女生的鬼神故事……统统留在了那里。

弹指一挥间,转瞬三十年。悄然间,我们从篁碧中学分别已然三十个年头。不错的,这所学校,并没有让我们这批学生送到远方,即便是后来通讯和交通将世界变小了,人们都背上了行囊去了远地谋生发展,留在篁碧的同学,至今却也还有小半数。然而,和世界一样,我们也变了,我们变得势利起来,变得麻木起来,变得健忘起来,这些变化,掩埋了深藏在我们心中的那段对学生时代的思恋。同学的称呼,也变成了同乡,变成了亲戚,甚或变成了陌路,有时在路上相逢,好不容易被诱发的同学情刚被唤醒,但片刻间又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被发现后,我们的交谈变成了收入几何?在哪发展?从事哪块?而方才被唤醒的那份同学情又缩回心底,再次蛰伏。

(同学里的又一位本地名厨)

有些记忆原本就是需要一个诱因才能唤起的。从去年腊月廿八起到今年的正月初五,我那沉埋于心底,几乎快被彻底忘记的同学旧情被林艳和、祝剑丽、祝和平、雷为身、吴元松、梁小林,陈玉香以及后来不远千里赶来及时赴这个“风雨同行39年”同学聚会的俞航、祝丽环、徐彩霞、季留红和49名同学的激情呼唤了回来。

腊月廿八,一大早,梁小林开着车子来到我家,说是去挖冬笋,另外几位女生则跟着去挖野菜,这个计划几天前我便在微信群里听到了,几位常在家乡的同学囔囔,很多人都多年没回过篁碧了,一定很想念故乡的味道,野菜呀,鼠麯果呀、麻子粿呀,这些东西一定能让他们倍觉家的感觉。早时,我以为他们说这些只是去买或者请人制作,没想到,他们竟是要自己动手,为远道而归的同学尽分心意。这天天气姣好,东山背的山风并不凛冽,但究竟是腊月,寒风仍是有些欺骨的,然后,我用相机拍下了林艳和、吴元松、祝剑丽、任月英、陈玉香她们穿着雨鞋在湿地里挖采水芹和香邦菜的身影,看着她们,镜头后我的眼睛湿润了。自然,还是这天,我的相机里还记录了梁小林、祝和平、雷为身三人扒开一层层竹梢从里面挖掘出鲜嫩冬笋的身姿。那一幕,同样暖,为我驱散了腊月的阴寒。

丁酉正月初四,是这次篁碧中学八七届同学“风雨同行三十年”聚会的热身日。背着相机包,一大早,我就在聚会择定点篁碧畲族村村委大楼看见了一伙熟悉的身影,祝德辉、雷红轩、翁其中,这些几乎已经淡出我记忆了的同学突然全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确定,他们已然快被我势利的记忆遗忘了,在学校时,他们便是默默无语只知道安心读书安分劳动的一类,素好热闹的我与他们一贯格格不入,尤其是在校时,不夸张地说,由于他们的静默,我至今仍然回想不起他们除了静默以外的任何故事。可这天,他们似乎比谁都闹,买米、抗煤、提锅、洗菜、张罗大红对联,见什么做什么。祝长华,这位多年在外打拼已经积蓄了不小产业的小土豪,这天也似乎比谁都殷勤,几十斤黄蛤的宰杀被他一个人包了,末了,手上刚买的一颗大金戒指也随着黄蛤的内脏一道被扔进了垃圾箱里。可他笑笑,说不去找了,把时间留给与阔别的同学相聚吧。我自是相信这位被我们唤着“癫子”的祝长华说这话毫不作假,这是个缺乏情义的时代,我们已经被虚华折腾了太久,淡漠了太多其实远比金钱名利更重要的各种情谊,今天,我们好不容易凑齐了少年时代的同窗玩伴学友,还有谁不在乎这四十八个小时里重拾回来的三十年前的旧梦呢?我诚挚相信,不独我,不独长华,雷红轩、翁其中、祝德辉他们更是。几十年来,我们已经舍弃过太多东西,而那些被我们舍弃的,恐怕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唯有一样东西能找得回来——被我们疏忽了的情感!是的,时光,已经让我们与人生过往里的许多故人成为了陌客,能找得回来的,就是那些早被人类定义了名称的亲人、同学、和战友。既然如此,那么,舍弃一些东西又有何妨?

初四日下午,远道而来的俞航、祝丽环、叶贞贵、徐彩霞等同学到了篁碧。聚会是正月初五,可初四下午,在这批远归的同学到来之前,参与聚会的四十九位同学基本都到齐了。缘于此,我看到了久违的一幕,这一幕,犹如我在三年前在杭州看到了那批阔别了二十年的战友,这一幕,犹如我在二十四年前退伍归来时第一眼看到了我思恋许久了的女友,这一幕,犹如儿子第一次出了远门后我在家门口看到了下了公共汽车……一点也不用怀疑,徐彩霞与雷艳红的那个拥抱,俞航和祝丽环在推开车门时脸上露出的那份欣喜,镜头是忠实的,它如实地记录了那激动人心的一幕一幕。

就在不久前,我曾读过一位朋友对同学聚会的感言,他说,同学聚会其实是一件特别无聊的事,少年时代都错过了的友情,轮到老时,相信更掀不起什么激情。彼时,我有些认可那个观点,但在今天,我却发现,他错了。同学之间的情感完全不同于其它任何情感,同学情,不存在情人一样的耳鬓厮磨,也不像父子母女一样骨肉相连不可分离,更不像朋友一般存在你我之间来往频繁的利惠,同学情,其实就是一段不同寻常其它的异样日子,在这段日子里,同学间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在同一个教室里度过了同一样的生活模式,有别其它的是,这段时日里,同学们一直在牵手共同进步,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不断成长成熟。这段情谊,或许并不独属与单纯的情感,准确说,他是一段不应该为人所忘的记忆,唯有将它揣在手上,我们才能看到被时光雕琢之前的自己,真切,实在,没有做作与刻意。而且,这份情谊有理由维系到地老天荒,直到我们垂暮之时,牵着同学的手,在同学的眼里,我们还能看到自己少年时的痕迹。

篁碧中学八七届同学“风雨同行30年”聚会已经落下了帷幕。但我深信,这绝非是结束,而是我们这班同学的又一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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