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居室笔记-8】我对太白《清平乐》五首应制之作的“析辨”

10. 明顾梧芳刻《尊前集》二卷,自为之引。并云:明嘉禾顾梧芳编次。毛子晋《词苑英华》疑为梧芳所辑。朱竹垞跋称:吴下得吴宽手钞本,取顾本勘之,靡有没同,因定为宋初人编辑。《提要》两存其说。按《古今词话》云:“赵崇祚《花间集》载温飞卿《菩萨蛮》甚多,合之吕鹏《尊前集》不下二十阙。”今考顾刻所载飞卿《菩萨蛮》五首,除“咏泪”一首外,皆《花间》所有,知顾刻虽非自编,亦非复吕鹏之旧矣。《提要》又云:“张炎《乐府指迷》,虽云唐人有《尊前》《花间集》,然《乐府指迷》真出张炎与否,盖未可定。陈直斋《书录解题》'歌词类’以《花间集》为处,注曰此近世倚声填词之祖,而无《尊前集》之名。不应张炎见之而陈振孙不见。”然《书录解题》“阳春集”条下引高邮崔公度语曰:“'尊前’'花间’往往谬其姓氏。”公度元祐间人,《宋史》有传。北宋固有,则此书不过直斋未见耳。又案:黄㫒《花庵词选》李白《清平乐》下注云:“翰林应制。”又云:“案:唐吕鹏《遏云集》载应制词四首,以后二首无清逸气韵,疑非太白所作”云云。今《尊前集》一名《遏云集》,而四首五首之不同,乃花庵所见之本略异欤?又,欧阳炯《花间集》谓:“明皇朝有李太白应制《清平乐》四首。”则唐末时只有四首,岂末一首为梧芳所羼入,非吕鹏之旧欤?

附:李太白《清平乐》(一名《忆萝月》)

其一: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其二:禁闱秋夜,月探金窗罅。玉帐鸳鸯喷兰麝,时落银灯香灺。女伴莫话孤眠,六宫罗绮三千。一笑皆生百媚,宸衷教在谁边。

其三:烟深水阔,音信无由达。惟有碧天云外月,偏照悬悬离别。尽日感事伤怀,愁眉似锁难开。夜夜长留半被,待君魂梦归来。

其四:鸾衾凤褥,夜夜常孤宿。更被银台红蜡烛,学妾泪珠相续。花貌些子时光,抛人远泛潇湘。欹枕悔听寒漏。声声滴断愁肠。

其五: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行人呓语】

太白大爷做的五首应制诗,以余之见,哪一首更具太白风格的清逸气韵呢?

其一,“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颇具太白豪迈气。百般巧求,只为花下“斗百草”。这样有趣的民间游戏,是否与小时的“扯官司”斗草游戏相似,不得而知。赌注是满斗珠玑,想来,也只有宫庭中人才有如此豪奢,也只有太白这类太爷有这样豪兴!禁庭春昼之风物华美,描出莺羽新绣,百草花下,珠玑满斗。上片写得意兴挥洒,下片将人之欢娱打折。上片写尽生之意趣,生之欢乐,下片尽写活之卑微,活之无奈。日晚不歇,还要理残妆,去御前舞霓裳,一“闲”字生妙,身似闲,心却不得闲。且还要以处处生出“闲”来,以取悦君王,娱其君王之闲。“谁道”二字好。其中个意,难述难言。“折旋笑得君王”,这是宫女们神圣的职业。所有春昼的欢乐,都只作了日晚卑微的衬底。能将这番生活之景况描摹得如此形神兼备,且有中个深味,非太白大爷之才不能也!赞一个!

其二,从其一的“禁庭春昼”,跳至其二的“禁闱秋夜”,一庭,有生趣;一闱,呈孤眠。视角的自由切换,太白是大神级导演。春去秋来,禁庭宫闱多少事?唯“月探金窗罅”。这五字绝妙。月上深宫,尚得一个“探”字,其事之隐幽,其情之难述,其人之压抑,不言自明。“金窗”是个金笼子,窗示以“金”字,贵气逼人。偏这贵气地不能敞亮,月也只能探“罅”,其阴暗蕴藉其中?紧闭的视角传递出情绪的压抑难当。镜头切换至室内,大大方方展示一番吧!“玉帐鸳鸯喷兰麝,时落银灯香灺”,写至此,可以肯定太白大爷是见过世面的人,视察过禁宫,也完全享受过这温柔地贵族乡。其将美不胜收之豪奢地推至极致,接下来,才能看清皇室生存的真相。一个“女伴孤眠”莫话,生之孤硬生生吞下,无怨无由地服务宫廷。六宫三千罗绮的生命意义即在于以“一笑”取悦君王,以“百媚”服侍君王,但天威难测,宸衷谁知?一个自由的太白太爷,以百般的热闹写尽了六宫三千的寂寞深深。此寂寞只“月探”知,莫话,莫话!绝妙!

其三至其五,太白视角似跳脱出禁庭禁闱之地,而专致笔力于闺情抒发上。其三上片景致开阔,起笔便是“烟深水阔”,接下一句“音信无由达”,思妇无疑了。词取“碧天云外月”造境,拈出“离别”之情,直道“感事伤怀”,接下来的“愁眉似锁”,叙述平淡,无甚奇处,此词是不是出自太白太爷之手,余见疑。最后来一句“夜夜长留半被,待君魂梦归来”,简直不忍卒读。中国女人的自虐性袒露无疑,关键还是一个魂梦归来,我想,这女人真是好不知趣,既知无归无返,自己裹被高卧安然不好么,还一个“待君”,演绎深情谁知谁看呀,没有戏精的精神,如何能讨男人欢心,一看就是个讨打的女人。其词俗不可耐,非太白仙人之手也,鉴定完毕。

其四呢,起首一个“鸾衾凤褥”,富贵家女人,接一句“夜夜常孤宿”。这女人好不知事,得了富贵安逸,又想双宿双飞,男人不工作么?古代男人晚上工作之勤勉,不啻于现代。这首词,意境寡淡,胜在造句有新奇处。比如惟“银台红蜡烛”“学妾泪珠相续”句,耍了点小聪明。又说“花貌时光”抛,人远泛潇湘,似乎也有些聪明孩子的模样,末一句来“寒漏”“声声滴断愁肠”,疑心有点李清照味了。如此想来,这番巧心思,小聪明,肯定非太白太爷所为了。所以王国维备注“以后二首无清逸气韵,疑非太白所作”,是大大有道理的!

其五呢,字里行间有太白逸兴遄飞之气韵。起首“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一个“来报”一个“坠“字,生生就写出了大爷气派。接下来,是大爷般的神仙日子操弄。帘栊高卷,端看人间佳瑞,想来非气定神闲之人不能如此。皓色迷离,庭砌迷离,如此雪景佳色,当若何呢?肯定是引炉生火取暖,“盛气光引”,一看就是不食人间烟色的,冰天雪地里能将生炉子写得如此诗意盎然顺遂,想来平日里多半是没有干过生炉子这事。接下来为着对偶,造出一个“素草寒生玉佩”,再次印证非富贵中人不能也。观一个寒气凛冽里的素草,都能联系到玉佩上去,不是富贵乡中人,也是常往富贵里去的。整首词,大爷气派之流淌无处不在。最闪闪发亮的是最后两句:“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这想象力,非太白不能为也。如此,我看好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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