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之锋芒 / 开普饭

一方砚是否为良砚，关键要看砚研墨时的下发墨能力如何。

清中晚期的计楠，曾经在《石隐砚谈》中总结了宋以来人们对下、发墨的理解：“米赵诸公皆谓发墨之妙如漆如油，又谓下岩之石，发墨直如熬盘搨蜡。东坡则云砚之美止于滑而发墨。至君谟所论，尤极明晰，直谓发墨非易磨，墨在砚中，生光发艳，随笔旋转，涤之泮然立尽，乃石性坚润能发起，不滞于砚耳，故识者以易磨为下墨，墨如油泛为发墨。水坑之佳者，下墨发墨二者相兼，别坑石下墨则有之，发墨殊少。如以易磨为发墨，则谬矣。前人谱中，往往误认下墨为发墨，无怪后人不知也。”

砚的下发墨能力取决于砚的锋芒，砚的锋芒往往由其所含水云母、绢云母来决定。所谓研墨下墨和发墨，实际是石英微粒与绢云母、水云母等物质的共同作用下，使墨溶解于水的过程。

古往今来，上佳的端砚与歙砚下发墨能力不分仲伯，原理相仿，本文仅以端砚各坑口来说明不同坑口不同的锋芒与下发墨的关系。

端砚老坑

端砚老坑，砚石为泥质结构，致密，块状构造。因此敲击时发出木声或泥声，即所谓“扣之无声”，“磨墨亦无声”，缺少铿锵之声。端砚老坑石质构成其主要成分以水云母、绢云母为主，还有赤铁矿、石英、绿泥石、碳酸盐类等。

水云母、绢云母属于具有层状结构的硅酸盐矿物质。因硅质的作用，水云母、绢云母含量高，使得砚石有“久用锋芒不退”之优点。在各类砚中，绝大多数砚一般要么下墨好，要么发墨好，下墨发墨两者能统一的不多。而端砚老坑除了极个别的以外，大多都能实现下墨、发墨均佳的效果。（许多老龙尾山的歙砚亦能如此。）

为了更好的对比各坑口的锋芒状态，笔者绘制了系列锋芒模型图（模型图比较简单理想化，实际会更为复杂一些），方便读者感性地对比各坑口端砚的锋芒区别。

上图展现的端老坑锋芒细腻而密集，质地坚实而又带柔性，这种柔性即古人所谓“若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用手轻轻抚摸老坑砚研堂，会有种娇嫩光滑的感觉，但略用力则能感受到密集锋芒带来的阻力。细腻而密集的锋芒，使得老坑有别于端砚中其它大多数的坑口，研墨之后砚容易洗净。内人曾笑说，端砚老坑除了研墨之外，似乎也可用于修整指甲和老皮。

下图为一鉴斋藏部分老坑端砚。

端砚上三坑是指老坑、麻子坑和坑仔，但凡有青（天青、青花）、白（蕉叶白）、冻（鱼脑冻、浮云冻）这些石品的，大多数锋芒密集，下发墨上佳。但在沙浦诸坑里，除了极少数以外，即便有青、白、冻等石品，大多数下发墨还是不利索。在老坑当中，有部分天青底米碎冻的老坑，下发墨也不是很好。

下图为清代天青底、玫瑰紫青花的大西洞老坑平板砚。

下图的老坑，石肉中的冰纹石品，是锋芒密集的区域，往往下、发墨皆佳。但也有少数有冰纹的石质会比较燥，不够润，这样的老坑发墨能力会欠佳。下图这方冰纹老坑砚，其下发墨能力堪称一流。

下图为老天青老坑履形端砚。

下图为新制冰纹、天青、鱼脑冻老坑随形端砚，下发墨能力极佳。

端砚麻子坑

麻子坑早期有水、旱洞之分。麻子坑两洞皆始采于乾隆年间，水麻坑口在旱麻坑口之下，相距并不远。后正脉枯竭，在正脉附近有开采多个麻子坑砚石旁支。笔者所藏老端砚里，除了老坑之外，最喜欢的就是麻子坑。清代麻子坑，大多除了研墨细腻外，下墨也相当不错，研墨之后也好洗净，颇有老坑的风范。麻子坑新砚虽然大多细腻，但下墨方面却远逊于老坑。现今市面上常见的所谓“新麻子坑”，包括所谓的“新老坑”、“新坑仔”，只能算作沙浦诸坑中的傍大款者，牵强地拉上老坑、坑仔的名头，前面加个新字以求善价，而实际与上三坑没有任何的传承关系。

麻子坑的锋芒模型图犹如下面这样，有比老坑更细腻的锋芒，因此上佳的麻子，比老坑略细腻一些，但下墨则比老坑逊色得多。

下图为清代二甲传胪麻子坑端砚，有典型的早期麻子坑天青石品。

下图为清代满堂蕉叶白麻子坑端砚，是一方下发墨非常好的老麻子坑端砚。

下图为天青底，鱼脑冻麻子坑端砚。石质极好，非常细腻，只可惜其工不配砚石。

下图为相对年轻一些的“一路连科”麻子坑端砚，有后期明显的麻子坑青花石品。

端砚坑仔岩

端砚坑仔岩与端砚麻子坑，两者下发墨综合能力稍逊色于老坑，与老坑并称端砚上三坑。一般来说，坑仔岩下墨优于麻子坑，但发墨却略逊于麻子坑。明清坑仔端砚里，有不少有蕉叶白、青花坑仔岩端砚，下发墨能力也不逊色老坑多少。

坑仔岩锋芒的模型图，我们用密集但尖头钝一些的锋芒来表示。这说明下墨能力是不错的，但不及麻子坑来得细腻。

下图为满堂青花的玉兰坑子岩端砚。

随形荷叶坑子岩端砚，下发墨不错，是一方石质极为细腻的老坑仔岩端砚。

下图为石品丰富的一方麒麟望月坑子岩端砚，下发墨相当不错。

下图这方满堂蕉叶白坑子岩端砚，下发墨亦是极好。

下图为一方比较纯净的蛋形坑子岩平板砚。

下图是蛋形底板肉坑仔岩端砚。

下图是一方锋芒密集的满堂蕉叶白坑仔端砚。

这方满堂蕉叶白坑仔平板端砚比较特别。起初，判断砚表面有密集泛白光的蚰蜒光石品，试砚墨时发现砚石锋芒密集，下墨发墨极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一般在端砚当中，蚰蜒光附近往往出现锋芒密集的佳石，而蚰蜒光本身是偏硬的，缺乏锋芒，比较光滑。这方砚有如此密集的蚰蜒光，却还能下发墨这么好，究竟是何原因？

后来与朋友相论，得出结论这些泛白的并非蚰蜒光，而是非常密集的锋芒所产生的折光效果。因此研墨稳，下发墨非常好。

坑仔岩有青、白、冻石品的大多研墨上佳。惟有上世纪九十年代所开采的一类坑仔岩，蕉叶白底，玫瑰紫青花遍布其间，这类石质比较燥，质地略滑，下发墨能力一般。但因石品漂亮，市场价格还不低。坑仔岩与麻子坑端砚，敲击大多在瓦声到木声之间，也有略偏些金声的。

端砚白线岩、冚罗蕉、鸡心坑等二线坑口

端砚除了上三坑之外，还有不少二线坑口，诸如白线岩，冚罗蕉，朝天岩，宣德岩等。在明清端砚显贵的那个时代，它们虽然不及上三坑那么显贵，但也是另一个选择。研墨下发墨还可以，价格上相对优惠，获得也容易一些。之后又有鸡心坑等沙浦中的佳品加入其中。

这类二线坑口的端砚，下发墨能力比上三坑逊色一些，因此锋芒模型采用的是稀疏一些，钝一些的锋芒模型来表示。

下图为一鉴斋所藏清代白线岩夔龙纹端砚，下发墨还是不错的。现如今的白线岩则大多下发墨不佳。

下图为沙浦诸坑中的鸡心坑，算是沙浦中的一个亮点。图中的石品具有非常典型的鸡心坑特征。

下图为老冚罗蕉，新冚罗蕉的蕉叶纹更明显一些。

端砚宋坑

古往今来宋坑并非指某一采石坑洞，而是泛指外部特征相似的一类砚材，包含多个坑洞。其中以七星岩北将军岭下将军坑开采的砚石为最早，石质最为优良，被称为“老宋坑”，或称“将军坑”和“盘古坑”。将军坑砚材早已枯竭，盘古坑也很早停采。而后开采比较集中，砚石产量较大的是伍坑，其次是陈坑和蕉园坑（蕉园坑砚石紫色偏青黄，色泽不够油润，但多石眼，因此也称“有眼宋坑”）。宋明时期的宋坑，研墨下发墨能力曾能与坑仔岩比翼。明清时期的老宋坑，乍看上去也与紫红坑仔相似，只有湿水图才能将它们区分开来。

目前市面上所见多为沙埔宋坑，虽然现在都称为“宋坑”，但研墨时下发墨效果却是大相径庭，不可同日而语。现今金利宋坑虽然有一定地位，但研墨下发墨能力并不突出。如今市场中常见的沙浦宋坑，下墨还行，但比较粗，发墨不好。因此，下图锋芒模型采用的是比较钝且稀疏的锋芒模型来标识。

下图为龙纹老宋坑端砚。

下图为太平有象老宋坑端砚。

明代老宋坑瓦砚，苏轼铭文为寄托款。

老宋坑螭纹玉兰端砚。

老宋坑蕉叶纹端砚。

宋坑大多叩之金声，有些老宋坑老砚偏瓦声。

端砚杂坑

老端州区域出产的砚都可称为端砚，各坑口众多，特别是沙浦诸坑。因此端砚中除了几大名坑之外，大多泛称杂坑。杂坑除了有少数亮点，大多不堪言，大多用来制作不用的工艺品雕花砚，或者做茶盘等。这类砚石成品原本就没有任何研墨价值，因此不用考虑是否有锋芒。这类石质用如下这种非常钝且稀疏的，几乎不能叫锋芒的模型来标识。

最后总结佳砚的几个特征：

1、声音：端砚里，一般来说木声（泥声）为佳，瓦声次之，金声再次之。但此仅仅作为参考，不是绝对的判断依据。因为内裂，或触及顶底板的杂质，及老砚埋藏年代久远，石声都会发生变化。就如歙砚金声为贵，但老歙砚也会因埋藏久远“千年金声已化木声”。

2、石品：端石的硬度为莫氏三点五度，歙石的硬度为四度左右。因此研墨有端用其硬，歙用其软之说。即端砚石品略微硬点最好，歙砚石品略微软点为好。端砚上三坑（老坑、麻子坑、坑仔），青（天青、青花）、白（蕉叶白）、冻（鱼脑冻、浮云冻）石品，大多石质略坚实，锋芒密集，下发墨俱佳。但这也不是绝对，实例中也有一些例外。除了上三坑里的少数例外，绝大多数的沙浦石里，即使有这些石品也是无用的，虽然硬，但几无锋芒，研墨不堪用。

3、开锋：质地上佳的端砚上三坑，水云母、绢云母含量高，因硅质的作用，使得砚石有“久用锋芒不退”之优点。因此，佳砚的标准之一便是不易退峰。正确开锋，可使良砚更好发挥出其使用本色。一般端砚、歙砚，大多使用油石或砂纸开锋，良砚目数1000-1500之间即可，普砚800-1000目即可。开锋只是做表面处理，研墨依靠砚的锋芒，打磨再细意义不大，太细会影响下墨。差的砚由于没有锋芒，打磨得粗也好，细也好，下发墨的综合能力还是很差。

总而言之，一方砚是否为佳砚，一鉴斋一贯的观点是看其使用价值，上手研墨测试，通过研墨观察下发墨能力（砚之锋芒），来判断一方砚真正的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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