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做的湖头街
余怀根
“浮牌陲亭古渡头，往来是有客商舟”。清代诗人吴帆这句诗里说的，是一个叫作湖头街的地方。湖头街即今天的湖镇。这个位于龙游县东部的千年古埠，历来是浙赣闽皖交界重要的农副产品集散地、商埠重镇。据考证，早在唐初时，湖头街就建有码头，到明清时代，镇上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是衢江下游繁华兴盛的重要商埠。
循着老茶客烧饼油条一杯茶的聊天声，我们走进初秋的湖镇。看看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地方，如何重现曾经的盛景。
清晨时分的老茶馆。石桥边，看古往今来。天雨微凉，行走于通济街的青石板上，古塔、石阶、花灯、民宅，保存良好的文物古迹，仿佛诉说着湖镇的年纪。
不同于一些古镇的静谧，一大清早，湖镇的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不时传来阵阵乡音。循着声音拐过巷口，只见一条老街，两侧都是茶馆。众多上了年纪的茶客坐在屋檐下，一边喝茶，一边啃着烧饼、油条，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甚是热闹。
“湖镇的早晨，从天没亮就开始了。”茶馆老板说道，由于湖镇过去商户云集，来往客人很多，经常天不亮就拉着货物来到古镇交易。谁家的货更好，谁今天赚了钱，每天交流行情。无论是闲谈，或是吃早点，都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久而久之，茶馆就成了湖镇早晨最热闹的地方。千百年过去了，尽管古埠头航运风光不再，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茶馆没有具体的名字，但各自都有忠实的粉丝。每天天一亮，几张老木头门板拆下来一铺，搭好桌子，再拉上几张板凳，煮起开水，茶馆就开业了。老茶客们每天按惯例喝早茶、泡茶馆，也不嫌环境简陋，有的干脆坐在屋檐下的一排石墩上，悠闲自在地饮茶。他们或独自品茗，或叙谈农事、家事，或听听东村西村的新闻。氤氲的水汽中，一杯清茶，一副烧饼夹油条，就是老茶客一个上午的“配料”。每天的主料，却随着国家大事或者家长里短，不断变化着。
老街上，尝人生百味。古宅仍在，而古宅北边的白革湖，已完全不是旧时的模样。白革湖，其实只是衢江的一段。古时，衢江主航道在上游与罗家溪﹑社阳港两条支流汇合，流至古镇，稍稍画了个弧。正是衢江随意画出的这个“弧”，形成了两端窄中间宽、月牙形的一段江面，水深而平缓，如同湖泊一般，名曰“白革湖”，小镇也因湖得名。白革湖给了小镇的历史和繁荣。在交通以水路为主的古代，这个在衢江干流上的白革湖，是扼守衢江下游的水路要道，一个兴隆的船埠头。船来船往，小镇遂慢慢地成了集市，又渐渐地形成街市，随着龙游商帮的兴起，更发展为商埠重镇。那时，白革湖上船只往来如织，船埠头上你来我往，这边卸货，那边装货，伙计的号子此起彼伏；南来北往的商人、过客，走进小镇，或做买卖，或中转休憩，或观光吃住等等；通济街连绵千米，茶楼、杂货、珠宝、布庄、药堂、当铺、酱坊、堂馆、饮食，几百家店铺，生意兴隆，一派繁荣。后来衢江改道，分成两支，主航道北移，南面的这一支流经白革湖随后与北面的主流汇合，奔腾而去，东流大海。
湖镇，是清朝以后才开始叫的名称，本地人则叫“湖头”。全因它的东北、东南、西南三面都是湖的缘故，“湖头”的意思就是“湖边上的地方”。一条通济古街贯通小镇东西，街的两边全是雕梁画栋、前店后宅式明清建筑。因了这条街，当地人更习惯的叫小镇“湖头街”。湖头街的东头高高矗立着一座古塔———舍利塔，从塔的铭文砖上知道它重建于北宋嘉佑三年(1058年)七月。宋朝大臣赵抃曾来此驻足，为它撰写了塔寺铭；诗人陆游曾《夜行宿湖头寺》，在暮秋的钟声里写下悲壮的诗篇；明清时期多少文人墨客留下了足迹和诗文。每当“九月十九”和“三月三”集市，周边四省的客商云集于此，多时达十万之众。小镇的古老和繁荣可见一斑。
所有的文明因水而缘起，又终归于水。出古镇延衢江西行数里，是一个叫曹垅的小村庄。村口的丹霞悬壁上有明朝嘉靖三十七年所建的湖岩塔，六面七层，是楼阁式空心砖塔，高有三十多米。塔基用条石叠砌，塔身第二层正面有“湖岩壮观”的砖砌匾额。面对衢江，浩浩荡荡，气象万千。
曹垅村不大，才四五十户人家，人丁刚满二百。那里有我小学时代的同学，小时候我曾吃过他们家的花生和水煮鸡蛋。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还是公社武装民兵连的一名战士，拥有一支三八枪。民兵训练科目武装泅渡衢江，在曹垅村的山坡里实弹射击，百米靶场，三发两中。
几年前，政府投资3亿多元修建的小溪滩水利枢纽，开始投入运营，正常蓄水水位有40米。于是衢江在曹垅村形成一个好大的湖泊，常年江水盈盈，碧波荡漾，涟漪四起，风光无限。
在这里，风生水起，革故鼎新，正演绎着一出神话般的大戏。年年红集团计划投资80亿人民币，在这块黄土地创造一个“红木小镇”，建设亚洲最大的红木制造基地和中国家居文化园，融艺术观赏﹑文化究﹑工艺制作于一体的大型文化旅游产业园。在这里，山之阳，江之滨，水岸风光，风水宝地。在这里，放眼四望，太姆堂﹑育恩堂﹑至诚楼﹑一棟接着一棟，紫檀宫﹑万姓宗祠﹑九龙汇宝，一片连着一片。以往一个野猫都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居然成就着一个伟大的梦想。至于是什么气派，什么叫震憾，只有你亲自看了才会明白。
古镇外，赏怡人水景。罗家溪边观锦鲤，近百亩水面，无数的锦鲤，红的，黄的，蓝的，在碧水畅游，给人无比愉悦；红畈水库钓清水鱼，个大肉丰味美；凤溪捕野生石蛙，营养丰富，稀世珍品……
在波光云影下摇曳生姿的是江边最常见的芦苇。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相对于精耕细作的小麦和水稻，这种水生植物更接近原始与野性，也更接近天空与心灵。芦苇成了片，就会有浩大的声势，在水陆交错之地，风乍起，澎湃起好大一片芦苇，她是水乡威武的仪仗，也是江南风情的眉眼。手摇木船荡悠悠，芦苇迷宫转一圈。芦苇荡深邃而幽远，划船进入其中，头顶、身边，满是望不透的绿色，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熏绿了。
对于这些年水的变化，46岁的“湖边人家”农家乐老板童伟荣感触最深。作为土生土长的湖镇人，童伟荣不仅守护着这一片水，也守护着一滩的鸟。每年五六月份，正值白鹭繁殖季节，在古镇附近的浮牌洲上，栖息着上万只白鹭和天鹅，让这里成为浙西地区最大的白鹭栖息地。天鹅是贵宾，是近几年才有的。天鹅很娇气，对环境要求苛刻。它们会相中这片天地，真是湖镇人的福气。
点开童伟荣的微信朋友圈，几乎每天都有和湖镇和白鹭和天鹅相关的照片，照片里的天鹅白鹭或展翅、或休憩，姿态优雅，楚楚动人。
好生态，不仅引来了白鹭天鹅，也吸引了更多游客。去年，湖镇拆了不少养猪场，今年来的白鹭更多了，这让童伟荣很兴奋，接待游客的干劲也更足了。“每一个来看白鹭的人，我都会带他们到湖镇走一圈，看看那些老街、古埠、老茶馆，感受一下千年古镇的魅力。”童伟荣得意地说，去年的白鹭季，他接待了六七千人，今年预计人数还要上升。
欸乃的桨声随波流淌，几个弯一转，水面便开阔了，对岸的亭台楼阁招摇地绰约在视线里。水边最有名的建筑莫过于西湖春茶馆了，我们也到茶馆里品了一杯清茶。八仙桌依然一尘不染，七星灶照旧炉火熊熊。湖镇的清水在茶娘的忙碌中幻化出酽酽的茶汤，浓缩着不乏精致的水乡生活。与西湖春茶馆毗邻，鳞次栉比，一路铺陈开去，是各具特色的菜馆。时至中午，我们和爸爸妈妈的肚子都饿了，就来到菜馆吃午饭，这里的店主能如数家珍地报出莲藕、马蹄、茭白等清爽爽的水乡菜肴。同时，他们也会殷勤地向你推荐清水螺蛳，白条小鱼这些水淋淋的河鲜。我们点了几样特色的菜肴，然后津津有味地享用我们的午餐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春水暖，秋水寒，凡此种种美味佳肴，皆是湖镇之水四时不断的丰厚赐予。
在湖镇，水车与风车是连在一起的，在漫漫的农耕社会里，这是关于风调雨顺的最好物象。先民们对水的依赖并不局限与播种与收获的当口。红曲酒因为水的甘甜而清淳绵厚，暖心养人；湖镇发糕因为水的清冽而洁白如玉，香软可口；蓝印花布的天然色彩因为水的漂洗而日渐纯澄，姑蔑书阁的上好油墨因为水的调配而历久弥香。华丽的龙灯与威猛的狮子，舞出了水的风姿；竹敲的道情与高亢的婺剧传来了水的消息。是莲藕出水的清晨，是鱼虾满仓的黄昏，是花灯闪耀的元宵，是龙舟飞渡的端午，是稻田洒金的仲秋，天一生水，水生万物。水做成了一个湖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