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陈惠芳：小人物素描（组诗之五）
当铺先生
当！当！当！
咣当……什么声音
那个斗大的字，没有掉下来
是我，恍惚间掉到了清末民国
那个看起来面善的掌柜
想巧妙地剥削我
最后一点才华
盛极必衰，大汉天下分了
金银财宝分了，也就有了魏晋南北朝
有了遍地的皇帝与贫民
有了寺库，有了典当，有了抵押
有了掌柜与当户，有了高利贷
有了被抵押的奴婢与猪牛羊马
有了无穷无尽的血泪
我不知道我的前世
有可能拿着一本账本
也有可能拿着一张当票
更有可能遗失了所有的方向
一头扎进了洪荒时代
从头再来
当！当！当！
典当业犹在，贫富犹在
修缮的遗址，几个蜡像
上演了情景剧
千金散尽，掌柜与当户
殊途同归
我将自己抵押给唯一的路
从黑暗到光明
从光明到黑暗
2017年10月28日
推磨人
周口店的人类将石头
打磨出火光
捣米的石臼退休之后
石磨石碾接踵而来
粮食与时间都成了粉末
两片厚厚的磨扇
重叠，说出南方的方言
石碾和毛驴在北方
画着圆圈
谁遗弃了我的石磨
乡野之中，翻转的圆盘
像朝天的太极图
磨齿依旧锋利
荒废了一副好牙口
我抚摸着
麻青石匀称的花纹
蒙尘的木柄
睁开了幽亮的眼睛
2017年11月8日
古玩摊主
摊不上大事
便摊上旧事旧物
有形或无形
都会年深日久
古玩，玩古
从清水塘到天心阁
从城北到城南
玩遍了一个城，玩出了一个城
摊主们吆喝着，眼神有些坦荡
也有些诡异
看客们走走停停，指指点点
连消逝的光阴
也有真假优劣
馆藏的，是无与伦比的青铜器
一言九鼎的，不在民间
不是出土的，都是文物
竹笋也会出土
不是陈旧的，都有价值
记忆也会陈旧
那些赝品，被哄抬
虚高的荣宠，一夜失色
2017年11月8日
放蜂人
蜜蜂的资历比人类更老
所以，它的名字前面加了蜜
当森林古猿爬行、跳跃
慢慢学会直行的时候
蜜蜂早已学会
踏春
人类与蜜蜂
都从独处进化到了群居
部落首领与蜂王
劳动人民与工蜂
都是一个意思
放蜂人不知道最早的蜜蜂
从喜马拉雅山飞来
也不知道甲骨文上
刻了蜜字
他们只知道不能错过花期
要带领蜜蜂沾花惹草
像赶一个墟场
更像度一个节日
为甜蜜漂泊的放蜂人
回归故乡的途中
会不会听到提前泄密的歌声——
花儿开得这么好
却没有一个放蜂人
2017年11月9日
放鸬鹚的人
在湖面上遛狗
在湖面上养猫
风里浪里的渔民
也养起了宠物
你是指挥家吗
浑厚的男中音
站在长长的木杆上
默契地合唱
你是导演吗
优雅的模特
张开黑色的衣裳
也会走台
以竹竿为支点
撑住了整个南洞庭
你养着这一家子宝贝
叼着大鱼，叼着小鱼
享用一望无际的鱼乐
每一只鸬鹚，取了名字
每一只鸬鹚，都是小孩
你轻轻地唤一声乳名
这些可爱的鸬鹚
一只一只，跳进去，跳上来
旁若无人地
出入自己的家门
2017年11月11日
樵夫
封刀，刀钝了
封山，山静了
封路，路迷了
我是小小的樵夫
赤脚走在那个年代
枯枝败叶，罗列了清贫的天空
砍柴刀，砍，砍，砍
手指的伤口，疼得揪心
烂背心上撕下了布条
包扎，满眼是泪
满眼是逼近了的黄昏
灶屋里的火，熄了
那根潮湿的木块
被我塞进了灶膛
冷却了的灰烬，像我的童年
遥远了，那些匍匐着的皱纹
遥远了，那些被惊飞的山雀
最后一个樵夫
扎紧自己最后一把肋骨
留下砍不断的背影
2017年11月13日
猎人
我刚刚想到“禁猎”这个词
这些岩画，这些壁画
就感应了
所有的猎人与猎物
都从画中跳了下来
一层一层地逼住我
要将我围猎
原始人用石器、陷阱、弓箭和巫术
狩猎
一笔一划，在岩石上
记录最早的荣耀与敬畏
被诱捕的血肉
哺育了荒蛮和履历
喜好狩猎的大唐皇帝
将万里江山缩编成一方猎场
猎物与诗歌一样丰盛
山呼万岁的禁区之外
一只野兔，中了埋伏
一只野猪，冲进了宋朝
至崖山，落水而亡
曾经，有一杆猎枪
击落了美丽的天鹅
曾经，有一张弓箭
阻止了麋鹿的奔跑
一朝一代，年复一年
越冬的鸟，又从北方飞到了南方
我不是猎人，我是潮湿了的火药
一辈子不愿烘干
2017年11月14日
【作者简介】陈惠芳，1963年1月生于湖南省宁乡市流沙河。1984年7月毕业于湘潭大学中文系。现任《湖南日报》科教卫新闻部主任。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1993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1996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已出版诗集《重返家园》《两栖人》《九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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