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 ‖ 唐方圆:复活(微小说)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第五遍,手机闹铃又响起来。
被子被一股大力掀开,一角抖落在地板上。手机也被一股大力砸过来,重重地甩到床上后又弹到地上,可落地那微弱的声音马上就掩盖在洗漱的流水声中。
“这该死的手机哪去了?”他从卫生间走出来,眼角还残留着水渍,还穿着昨天那双灰扑扑的皮鞋,这会儿床头柜、枕头底下都找遍了就是没看到那部手机。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闹铃一响才暴露了行踪,它躺在地上,兀自叫着,微微震动,打着转儿。手机什么时候滚到哪里去了,游明疑惑地捡起手机,一瞥——8:25!离会议时间只差5分钟了!别急别急,让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其他人都走了没有,他很快拨出了电话,才听到“嘟嘟”的叫了两声,屏幕就黑了。天啦,昨晚玩游戏玩到凌晨四点,后来倒头大睡,都忘记充电了。怎么又忘记带充电宝来了呢?懊悔和自责拽住他,慢慢腾出房门,向目的地走去。
到了门口,发现还有数十名同志跟他一样姗姗来迟,反正我不会是最后一个,游明暗自窃喜,镇静地走到他昨天的座位上,周围的人扫了他一眼,继续看向主席台。
两百号人已将一百平米的报告厅挤得水泄不通,领导的麦克风里装满了声音,耳朵里灌满了翻书声、咳 嗽声、私语声以及过道里来回走动的皮鞋声,明明这么满、这么充实的一个地方,游明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空虚,手上拿着这手机,可是没有电,空空如也嘛。他扭动着屁股,有点坐不住了,关键是他的耳膜早已达到饱和状态,除此以外,他的眼睛也饱满得像一颗核桃,打一个哈欠,眼缝也成了胀鼓鼓的一条。
“喂,这么累,昨晚干什么去了?”旁边的同事推了他一把。
顺着这一推,游明像被推倒的积木,软软地扑在桌上:“是呀,昨夜偷牛去了。”他闭上眼睛,抿着嘴,很快,周围的声音都变小了,安静了,渐渐又隐身一般消失了,此刻的会场就像一片风平浪静的海洋。
“睡一觉好多了。”游明的耳畔响起这句话,不,这话好像就是他自己说的。他瞬间清醒,伸伸腰,摇摇头,气力都回来了。午睡果然有用,这种久违的神清气爽让他迫不及待想要与他人分享。“嘿,我说——”他把头偏向右边,亢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旁边并没有听众。不仅如此,当他环顾四周的时候,发现报告厅里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电子屏幕平静无声,桌子上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前门还开着,他真怀疑自己是凭空从座位上长出来的。
奇怪,人都哪去了?什么时候下课的?我竟然睡得这么死,一点动静都没听到。更意外的是没有一个人叫醒他,同事忘了他,不至于连主办方的工作人员都忘了清场吧。
游明猛地摇摇头,突然像触电似的,坐下,趴着,佯装入睡,一会又站起,伸懒腰,坐下、趴着……如此几个轮回,巴巴地东瞧瞧西望望,还是没有出现睡觉前的喧闹场面。
“或许是我错过了什么。”游明一边想一边快步走出会场。这些家伙好歹不忘给我留了扇门,他有点小庆幸。
回去没有同事的便车可坐,只得等3路公交车来,坐到汽车总站,再坐20块钱的中巴车到达灵溪镇。多少年没见识过公交车的拥挤了,又有多少年没等过班车了,中巴车上散发的陈旧和永远戒不掉的臭味居然还是那么熟悉。一上车就有什么迎面扑来,像极了多日未洗澡的味道,真是久违的重逢啦。
今天游明不敢打瞌睡了,这个多年的老习惯说不定会让他一会醒来又人去车空。还是看窗外,看行人,看那些不怕春寒提早身穿短裙,脚蹬高跟鞋的姑娘们吧,窗外的风景也是独好的。车出了城区,田野绵延开来,此时,日渐西斜,路上走着的多是牵牛荷锄的农民,车外的风已略带凉意。没了看行人的兴致,游明抱着双臂,倚着车窗,从司机前座看起,再扫到车座最后一排,没啥新鲜的,还是睡觉吧,他想。
这回眼睛还没沉入睡眠状态,售票员扯着嗓子喊:“到了,灵溪镇到了,要下车的下车。
游明一惊,跳起,一跃出了车门,车立刻扬长而去。家住马路边,不用走弯路,这是游明的小得意。不过,未进家门,疑惑飓风般席卷而来。只见屋前搭了一个简易的灵堂,白花几朵,柏树数枝,“当大事”三个毛笔字横亘在门楣之上,香烛的香已飘袅许久。
什么?我又错过了什么?他感到有若干个问题冲向他的太阳穴,明显的供血不足,太阳穴突突地跳得过于活跃,不得不用双手的食指使劲地按住,再用力地揉几圈。不,如果是爸爸妈妈出了什么事,那我……不,他飞奔进室内,几乎是咆哮着喊:“爸!妈!”无人应答。声音不够大?他又爬到二楼,吼着:“爸!妈!”还是无人回答,除了若有若无的回声,这栋四层楼安静得如同一个深邃的洞窟,他的喊声是一片从洞口飘下来的叶子,摸了一下洞壁,又轻轻地落在洞底。
诧异升腾为巨大的惶恐,游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灵堂前。哦,谢天谢地,这里还有一副遗像,虽然看着有点眼熟,但是绝不会是我的爸爸或者妈妈!真是老天保佑啊!
白色的木框,天蓝色的背景,黑白条纹的T恤,剑眉大眼,这个头这张脸,年轻,帅气,继承了他们家族所有男性的相貌优点,会是谁呢?
他将家族里所有的男性都过滤了一遍,依然查无所获。当他准备放弃思考的时候,一张大学学生证飞入了脑海。
那是一张20厘米长的塑料袋,里头有一张卡纸,上面标注着学生姓名、班级以及学校名称,再往上贴着游明进校时拍的大两寸照片。蓝底,短袖是黑白斑马条纹式的,笑得英俊潇洒,笑得一脸无害。
班长在发学生证时还盯了好久,特意加了句:“校草,来领证!”惹得大家一拥而上,一时班上闹哄哄如菜市场。班长是男的,男的看男的真是犀利又有难得的诚实啊!那会在大家嘻嘻哈哈讨论这张照片时,我在干嘛呢?游明至今还记得他是这么说的:“要是我以后死了,就拿这张照片做遗像好了!”顿时,吐槽声一片,他意外地以一句话就让大家散了场,恰好上课铃也响了。难道没有一个人认为他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看看,看看,它多适合做遗像啊,明明拍照那天太阳那么毒辣,天气那么蒸人,这个嘴角还扬得这么好看,这样的照片一出场,就算是追悼会也会明亮青春起来。
而现在,摆在灵堂里的不正是那张照片吗?难道这是我自己的灵堂?那么,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么久远的照片的?过去了这么多年这张照片怎么还能这么清晰?
他的目光移到灵牌上,“生于1985年12月2日申时,卒于2002年……”2002年!那不是我参加工作那一年么?
等等,让我看看这棺木里躺着的是我的肉身还是骨灰,我早就说过“火葬场里走一回,人生万事都成灰”,办我后事的时候千万别忘了烧这一把火了。游明快步向黑色棺木走去,正准备伸手的一瞬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手机闹钟又响了,咦,这响的是哪一天的闹钟啊?手机居然又有电了!疑惑已如云散,游明喜上眉梢,飞速向屋外走去。
【作者简介】唐方圆,新邵新田铺人,90后,小小教书匠,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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