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利 | 大北山的故事 (老家叙事)
大北山的故事
文 / 叶胜利
(安徽黄山)
在歙县里东乡,有条河叫布射河。这条河发源于崇山深谷之间,所谓大谷运是也。大谷运沿河往里,山更高,谷亦愈深,所谓''源里山'',因河流发源而名之。布射河有两源汇合于双河口,大源是湾塘庵、岱岭;小源乃南岳、大北山,两源皆发脉于揽云尖(南云山)即上阳尖。
这里,单独说说大北山。
大北山之外叫外北山,以里叫里北山,龙脉遒劲,自古辟为阳宅村庄的是大北山。山势坐西南朝东北向而名之,终年为起山阳照耀。
大北山始祖,系蓝田叶氏六德公,乃叶氏76世,约生于1746~1748年间,启字辈分。应是其母改嫁于柯氏,住紫荆湾叶六德随母长大成人后,来到大北山,垦荒种地,其遗骸由后人叶志祥''拾黄金''葬于下舍基祖坟,后人因此而年祭之,不曾废黜。
自六德公始,其子兆钜(观寿),孙:正绪、正福、贵宝(殇)、正松,逐渐开枝散叶、发脉兴旺,迄今两百多年矣!
里东乡流传着一句佳话:要买要用,要到大谷运;要吃要端(拿),要到大北山。在农耕为主、种山吃山的时代,由于大北山土地肥沃,阳光充盈,每天到了下午两三点钟之后,太阳渐渐落下山去,气温缓慢下降,作物便开始涵养,因此出产的粮食、蔬菜、竹木、药材等营养富足,连野果都鲜美得多,茶叶的内质更是特优。一到冬天,由于山势朝向偏北,朔风劲吹,比别处尤显寒冷。他乡来人,则感觉尤为难耐,称此为''冷北山''。而自幼在此生活惯了的山民,却各个身骨愈硬,志气愈坚,性情愈静,温儒娴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不是虚传!大北山的先民,人人勤劳,节俭持家,孜孜不倦,热情善良,至清朝后期,这里曾发衍到一百几十人,一到吃早餐,大大小小都手捧一碗苞芦(玉米)糊聚到一起,在和暖的初阳照耀下边吃边聊、听老人讲故事。我爷爷叶光远,小名聚财,绰号聚公,又号''乌烟聚'',因其每天吸食一银元的''乌烟''(鸦片)而得名。他讲起故事来慢条斯理,总能博得大家的笑声不断。比如他说:''昨天傍晚把我吓了一下,看到军阀孙传芳的大部队,从山脚下开进来,你们一个个像猢狲(猴子)一样早就躲进树林深处了,等我把炖钵里的火腿肉炖笋干吃好,再把碗放下,出去一看,部队已经到了舍下的下舍基了。哟嚯!那许多多人马,我就只好往舍隔壁树窠里去缩一下,等部队经过才慢慢出来。”大家你一句他一句地说:''您胆子真大!''又有一天早晨,大家捧碗苞芦糊听他老人家讲:''昨晚我没睡好,睡到大半夜,听到床里壁有只老鼠'吱吱吱'叫个不停,我一边拍床沿一边骂到'贼猫!贼猫!'老鼠还叫,我用打火石把灯盏切亮,掀开蚊帐一看,原来是一条茶碗粗的蛇在床边吞老鼠,我就不再惊动它,只管睡了。''大家问:''您还敢睡着呀?''他说:''家蛇是自家的祖宗变的,它专门守屋基,吃老鼠的,根本不用怕,千万不要去打它。''大家默默散开了去。还有一回事儿,大北山最下边住着一户姓柯的,是大谷运柯金桃家来开山住下来落户的。他家的大儿子柯泽润,学堂名柯德厚,后来当了蒋介石时的学生军,解放前夕去了台湾,最高当到台湾的国防部长,1985年前后曾回大北山来过一次,给家属每人发了一个金戒指哩!他从小的时候肚子疼,跑上去问我爷爷讨一口乌烟抽来止痛。可他不懂规矩,开口道:''乌烟聚!乌烟聚!您烟给我抽一口呗,我肚子痛。''老人骂道:''乌烟聚岂是你个小伢儿叫得的?!叫'聚公'!''
我爷爷生了5个儿子2个女儿,老一辈人都有一种说法:五男二女是红到顶了。
五个儿子是玉明、玉全、玉泰、玉和、玉高。我的父亲玉高(学名叶本照)最小,那时除了在本山耕植,还到溪头西坡小河坑一带去耕植,叫做''种外头山''。每年黄豆芝麻都要收四十多担。到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具体哪年不清楚,突然发人瘟,俗称''时令病'',一旦染上,天把两天就丧命,说是坐在马桶上就那么死了。我现在猜想,估计是急性痢疾。我的四个大伯都在那段时间同时死的,五个兄弟只留下最小的一个,就是我的父亲,也才十多岁。我父亲是1916年生的。我爷爷那辈从那时起就败落了。原来大北山还准备造众屋,众屋坦都备好了,现在还在。这个坦曾经是搭台唱戏的位置,我父亲从小就搞''吹打唱'',后来是做手工裁缝的。他五十岁生我,五十六岁去世,我只见过他用过的一把裁衣剪、一把竹尺、一个烙铁,什么乐器也没传给我们,只把最最重要的音乐基因和勤劳善良、正直忠诚、细致本分的品质传给五个子女。
父亲生性乐观,虽没读过书,却才华横溢。据我堂哥叶志祥以及堂嫂说,他不仅喜欢吹拉弹唱,还自编小诗、作曲教给乡亲们唱。有结婚的人家经常请他去''吵撒帐''。堂嫂徐秀云曾唱给我听的陶行知的《锄头舞歌》就是他教会的。
父亲的生活常是情趣满溢,每到下午太阳落山,他就拿出小炖钵炖上点腊肉豆腐角或火腿笋干。在那个年代虽然量不多,香味却是飘满山头。晚饭时间一到,他马上一遍遍呼喊邻舍过来夹菜,这不仅温了人们的胃,更是暖了人们的心。他将这种乐于分享的品质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
到了战争年代,大北山变成了红军根据地。方志敏的部队在大谷运的汪满田、木岭后打过仗,也曾经经过大北山翻过上阳尖去往旌德、谭家桥。因为上阳尖地处歙县、绩溪、旌德三县交界,从歙县上丰的岩源、道溪、王进舍可登上上阳;从黄村、西坑、跳岭,从汪满田、木岭后、竹岭,从大谷运双河口的岱岭、大北山,从绩溪上庄,金坑,从竦坑往竦岭经茶坞、朱南凹,都能通往上阳。 自古以来直到解放后五六十年代,歙县里东乡大多是产茶缺粮区。乡民们结伴起大早,挑上茶叶、旱烟往这里去旌德(叫过旌德或上旌德),然后再从旌德的白地挑担稻谷或白米回家,如果天黑还没到家,家家都不约而同拿起火把去接担。这一路上奇遇故事甚多,待今后您再亲自过来细听。
新四军打游击时,这一带都是有名的游击区。绩溪上庄的王保实(后来在徽州行署离休)、皖南军区司令刘奎、纺织工业部副部长胡明(绰号''大老杨'')都曾是大北山的常客,在大北山几户人家吃住过不知多少个日夜,我家也因此成了''堡垒户'',我父亲还曾帮新四军送过信,解放后当过贫协主任。到六十年代''四清''运动时,工作组长周大贵、张有田(绩溪人)就常年住在我家。
我堂哥叶志祥兄弟三人,老大叶禄祥,因种山到小河坑长住。大北山一百多人,因''种外头山''迁移到小河坑、蓝田去了不少,现在小河坑的叶姓族人全从大北山迁来。志祥还有个弟弟叫春祥,早逝。他有个姐姐嫁往竦坑大湾,早亡后再续弦的称''接面姐'',名叫兰花。
1946年到了年关,23岁的志祥过绩溪上庄去办年货,刚回到大北山对面紫荆湾茶焙顶,可以看到自己家了,把担子卸下来准备喘口气。这时,忽然从路边草丛里跳出来3~4个等候多时的壮汉,一把抓住他。一问才知道是国民党派来抓壮丁的。他因为早就接受了共产党新四军的思想宣传,哪里还肯去投国民党部队?可寡不敌众怎么办?叶志祥灵机一动,说道:''正好,正好!我本想去你们部队当兵的,可家里有生病的老母怎么办?''那帮人说:''你不用担心,我们帮你安排人来照顾。''志祥说:''那好,我把担放到这里,我这就下去到大湾我姐姐家去打个招呼,请她多抽空来看我母亲。我年货放你们这里,你们等着我,我空手去空手回,一会儿功夫就上来,跟你们一起回家,烧顿肉、喝顿酒,吃好就跟你们上部队,好不?''志祥借此飞也似地脱身下了大湾,边飞边喊:''麻烦你们帮我把年货挑回家哈,告诉我老母一声,就说我远走高飞啦!''那帮人两眼白滞滞地望着他远去,一眨眼不见了影。就这样,志祥从小路当晚奔到了绩溪临溪,加入了新四军,一直到1949年解放。这期间,他跟着部队同志们打碉堡、摧毁国民党乡公所的老巢,把地主家的粮食搞出来分给穷苦人,配合解放军大部队南下解放等等,都是一马当先,英勇善战,加上又年轻又灵活,首长特别喜欢他。由于长期在桂林、孔灵、临溪一带转战,他染上了当地流行的血吸虫病,肚子胀的老大,面黄肌瘦,''大肚志''这个称号因此而来。解放初期,部队执意要留他,让他跟部队走。他说:''我虽读过几年书,但比起来自己的文化还是浅薄,再说国民党已经垮台了,我再回老家种山也没人欺负我了,况且我这个大肚子毛病得回去请老中医看看好。''因此他回到了大北山,见六德公那班老祖宗的坟墓一个个都坍塌得不成样子了,便把一个个坟里的遗骸集中起来——俗称''拾黄金'',埋在了下舍基一处上好的宝地上,成了一冢祖茔,子子孙孙世代祭祀,可谓积了不菲的阴德。祖坟左边有一颗肥榉树——皂荚树,至今亭亭玉立。这株树也有个故事。之前此处有一颗老大的石楠树——红叶树,煞是好看,算是大北山的水口树。可能是被虫蛀了,在某一年居然枯死掉了,真不吉利。当年,这里的叶氏便折去了六个子孙。老辈人为了匡正风水,便在此栽下了这棵防虫的皂荚树,每年深秋便结满一树红褐色的皂荚,这就是先人用来洗衣浆布的''胰子''了。这株树也就成了大北山历史的见证与象征,后人无不望之而肃然起敬。难道水口树真能扶正镇邪么?我想,既然万物之间皆有联系,环境与人类相互关联,那么就不可断然否定了。要不怎么会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说?
再来说说大北山''老六''家的故事。''老六''是绰号,土名叶良树,学名叶开林,''开''字是辈分。叶家的辈分用字是''启兆正光本,开元大显忠,五伦敦化理,百代永昌荣''。我,志祥,良树,都是同辈分的隔堂兄弟。良树兄弟姐妹也多,他排行第六,号称''老六'',生于1915年。他的亲兄弟除了在绩溪工作的云仂,基本都迁往蓝田了。有一个姐妹嫁往绩溪鲍家,名叫莲时。他的妻子江云妳,是竦坑大户开酒坊的江禄升的女儿。他育有四男四女,1958年大跃进,他曾担任连长。8个儿女都上过学,6个大的都是在2里多路外、大北山爬上顶翻过背的湾塘庵上的学,当时的大北山与湾塘庵是一个生产队。后来,大北山与朱南凹并入一个生产队,因此最小两个叶章木、叶章和是在南凹上了初小,高小都在离家十里处的双河口小学上,初中便要跑十五里路到大谷运了。
说到叶章和,他生于农历1960年,自小聪明伶俐。记得他有空就到堂叔叶志祥家来看大人下象棋,看过几次后便学会了,而且还把大人给下输。他一边下着一边跟对手说:''嘿!小心了哈,我这就要偷'車'吃啦!''结果,对方可能由于惊慌,还真的防不胜防,被他抽'車',很快输了。有一回到南岳上小学迟到了,程国树老师打算罚站,想问他为什么迟到。还没等老师开口,他马上先说:''老师,我今天一早来上学,发现我大哥章明前几天下的束弓束到一只黄毛麂,还在蹦,我又赶紧跑回家去叫大哥一起,把它抬回了家,所以就搞迟了。老师今晚到我家去吃麂肉哈!''老师很高兴,晚上真的去他家吃饭,结果根本没有逮住黄毛麂那回事。
叶章和读书成绩很好,尤其文科特别突出。高中考取了歙县第一中学(红卫场),那两年他家采的茶叶全卖给了他所在高中的老师们当作''自吃茶''了。两年高中他在红卫场读了一年半,最后半年由他班主任荣灿华将他转到歙县中学攻读文科,高考考取南京大学经济系。放寒假回家,一边帮他妈妈用脚踏碓舂米粉,一边用买来的收音机收听安徽广播电台的英语课自学。1984年南大毕业时,我问他可能去哪里工作,他说可能在浙江。可是最后却是被分配到国家计划委员会,原因是他读大学所在的那个系里就他一个在校入了党。在北京工作期间,已经与高中班主任的女儿荣建尧女士结婚。他爱人在屯溪上班,北京落不了户口。1987年,国家设立海南省,他便自荐要去海南。随后便将爱人带往海南,他出任海南省经济贸易合作厅厅长,为海南的开放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后来曾任海南团省委书记,商务厅厅长。家乡的乡镇干部去海南考察学习,他就设宴款待。兄弟姐妹的子女曾指望他在海南谋一份工作,他一个也不曾安排。记得他的父亲百岁阴寿那次他回家,他姐夫在酒桌上说:''你也该带上个把两个家人去海南吧?''他回答:''海南,是全国人民的海南,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随时随刻欢迎大家去海南游玩啊!''一般间隔三五年回老家一趟。他的女儿毕业于深圳大学,也已经工作。叶章和本人已于2017年辞去厅长职务,现在应该是给某企业当顾问吧。他也可以称得上是近些年来,歙县东乡曾担任过的职位最高的干部了。
大北山叶志祥的儿子叶章来,在歙县的政府机关也算名人。他高中毕业考取高校时,家庭不支持他继续读书,担心儿子以后去外地工作不回来照顾父母了,便将他安排到竦坑中学做代课教师。1987年,他考取了乡干部,先是在溪头镇财政所任财政员,后来担任过副镇长、镇长、上丰乡书记,再调任县纪检委副书记、监察局长,又调任审计局长,现任审计局书记。他为家乡的乡村公路开通积极争取资金,为山里老百姓解决了交通极为不便的难题。他时刻挂念着大北山,梦想着要将这一带辟为红色旅游基地。
讲到这里,顺便再提一提目前大北山辈分最高的两兄弟——叶开助、叶胜利。叶开助,绰号“逃荒”,生于1958年6月。那时正值''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虽然没将他饿死,可他患上的脑膜炎却导致了左眼失明、左耳听力下降了。13岁丧夫,初中毕业即回家务农,23岁时,高血压中风瘫痪在床三年的母亲离世。此后,便与弟弟叶胜利相依为命。他历尽艰辛,勤俭持家,三十七岁才成家立业,育有一女。但天不遂人愿,五十岁时体弱多病的妻子便脑溢血离世。为排遣孤独忧闷,白天下地,夜里关起门来学习吹唢呐。53岁狠下心来买来一支萨克斯🎷,从此加入大谷运乐队,干上了为婚丧喜事吹吹打打的行当。58岁开始学摩托车,背着乐器,足迹踏遍了歙县东南西北乡以及祁门、旌德、绩溪的四里八乡。如今,仍守着大北山的茶山竹园和几间土墙舍,闲来拍拍山景,发发微信,拉拉胡琴,生活充满阳光。他正直诚实、勤劳善良、温和谦恭、不屈不挠、勇敢向上、助人为乐的精神品质传扬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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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利出生于1966年正月初六,自幼缺少父母照顾,大事小事亲手操持。读小学、初中时成绩优异,1981年考取县中因没有经济条件上,再复习一年1982年考取一只“铁饭碗”——到徽师上了中专。1986年4月在学校入了党,成为徽州师范首批五位学生党员之一,当年7月份分配到汪满田小学任教。1987年3月因学骑自行车摔碎了脾脏,全切手术、住院,从此不再骑车。1988年2月被调往大谷运初中,担任了一个学期数学教学之后,便奉命改教初中物理,一直达十年之久。期间函授了大专学历,担任学校团委书记,1992~1997年当选为第十二届人大代表,1993~1995年担任学校教导主任,1995~1998年担任学校书记、校长。1998年暑假辞职到黄山市第一所私立学校——黄山学校任教务主任,暑假结束时被县几大班子一起劝回,调任溪头中学校长。1999年结婚,2000年调任南源口中学校长。期间于2001年自学大学本科毕业,2004年考取高中教师资格。2005年辞去校长,调任潭渡中学政教主任并开始任教高中语文。2009年因胃溃疡出血,切胃三分之二。2014年不再担任干部。2015年3月又被小汽车撞伤,脑骨破裂,住院治疗3个月。2016~2018年奉命赴王村学校支教两年。2020年8月被所居住的屯溪新街城市花园小区选为业委会主任。早在徽州师范就读期间,自学了二胡,担任过学校乐队队长。近些年来,利用业余时间写写诗歌散文,自我消遣。从教三十多年来,担任过数学、物理、政治、历史、语文、音乐等多门学科教学工作,可谓是人生经历坎坷,教育教学经验丰富的教师。所作的《皂荚树·故乡魂》和《金针菜花》两篇以大北山为背景的回忆性散文和《登上阳尖随感》、《打不死的刘奎》(支部活动纪实)两篇游记类散文,具有较强故事性和艺术性,可读性强。旧体诗、新诗也写过一些,权当练笔。祈愿为家乡再多做些益事,继续为大北山增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