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

贺新郎

作者　辛弃疾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鸶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注释

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这句意思是说，看你像陶渊明，那种风流又非常像诸葛亮。指陈亮现在是隐士，一旦风云际会，也会成为诸葛亮，为国家建功。

破帽，这是典故，从“孟嘉脱帽”中转化而来。孟嘉是东晋人物，是桓温的参军。一年重阳节，跟着桓温等一大帮显贵登山赏菊继而宴会。喝多了，孟嘉帽子被风吹掉了也没有察觉。孟嘉上洗手间，桓温让人拾起帽子放孟嘉桌子上，并让一个叫孙盛的写文章嘲笑孟嘉，孟嘉回来后，若无其事戴上帽子，又看了那文章，即席写了一篇很优美的文字作答，满座的人都惊叹孟嘉的文采。后来就用孟嘉脱帽来称扬人的气度宽宏，风流倜傥，潇洒儒雅。从这个故事里，文人因天生的穷酸心理又将其好好的帽子说成破帽，如苏轼词：“酒力渐消风力软，颼颼，破帽多情却恋头。”南宋刘辰翁的词：“平生破帽，几番摇落，受西风侮。”鲁迅的诗：“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这里的“破帽”指代辛弃疾与陈亮。

车轮生四角，化用陆龟蒙的诗“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车轮生出四角来，就没法运转了。

销骨，化用孟效的诗：“富别愁在颜，贫别愁销骨”。这里是说离别锁魂蚀骨。

铸就而今相思错，用了一个典故。唐末，节度使罗绍威为解决手下魏博牙兵的横行不法的问题，借兵朱温，但为供应朱温粮饷，自个元气大伤，后来不得不依附朱温。他曾后悔地说：“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错指错刀币，你这个错与错误的错音相似，就用谐音的修辞，指犯错误。

长夜笛，莫吹裂。这是从一个小说中化来的，唐朝一个状元叫卢肇的写过一篇小说《独孤生吹笛》，说这个独孤生吹笛吹得非常好，但吹到“入破”时，笛子就破裂了。

试翻译如下

举杯在长亭与你话别时说，你不做官、安贫乐道的品格恰似陶渊明，你俊逸杰出的才干又像那卧龙诸葛。不知何处飞来鹊儿到林间，踢踏下松枝上的残雪。好像要让我们俩头上多添一些白发。冬天里河水变浅，山也瘦削，没有好的形态，只是几枝梅花把他装扮得有一些好看。两三只雁，也显得那么孤寂萧瑟。

你离开了却约定下次相会，可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别离呢？我很是惆怅，天寒水深江面封冻不能渡，车轮陷泥如同生出了四角不能转动，这地方真让我这个行人销魂蚀骨地伤别离。试问，谁让你来引起我如此的烦恼愁绝？想念你呀，当初怎么放你走呢？这样错误是那样地大，费尽人间的所有的铁才能铸成如此大错。长夜难明，笛声幽咽，只盼笛子别吹裂。

赏析

小序里，辛弃疾说得很清楚，与他志同道合、一心收复河山的陈亮（字同父）来拜访辛弃疾，一块住了十天，又到鹅湖与朱熹（字元晦，号晦庵）相会，朱熹有事儿，陈亮就归家去了。但第二天，辛弃疾就后悔让陈亮走了，想追他回来，可雪天路难行，没追到。夜里只好投宿到吴姓人家，听到笛声，就写了这首词。过了五天，陈亮来信索要词句，辛弃疾就寄了这首词过去。

这首词很可见辛弃疾词的一特点，用典。这是辛弃疾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也与辛弃疾的经历有关，从金国归来，又是武人，遭忌，他总有种孤危感，用典，让人觉得是说过去的事，可以隐蔽自己的思想，不被人抓住把柄。但心中那种不满情绪却是想隐瞒也隐瞒不了的。“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剩水残山未必不是指南宋失去江山，而疏梅更是自喻，也指陈亮等人，只有一心为国的这几个人，才给这残存的江山以些许生气，但这两三个人也像两三雁一样，很寂寞。“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也含着壮志难伸的悲苦。“长夜笛，莫吹裂”，既是暗赞陈亮暗喻自己与独孤生一样曲高和寡，也有种“书生老去，功名未立”的伤感。李贺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崔珏哭李商隐说：“空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这些都可为辛弃疾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