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珍福丨老宅
老宅
作者:杨珍福
老宅,很久没居住的家。
记忆里老宅破旧、低矮,有七八间房。老宅是哪个年月盖的?父亲说不出,母亲是后来的,又比父亲小九岁,更不知道老宅建自何年。老宅虽然老旧,可旁边有一片林子很青绿、很亮眼。八九棵粗壮、高大、树龄愈百年的老树,是老宅身旁的一道风景。里头又有两棵梅树,围径八尺,人高处开杈伸展,树叶浓绿。每年春天,梅树开花结果,一粒粒青青的梅子,味苦难吃,但可入药。到了六月,梅子七成熟时,父亲让家人一齐动手,把梅子采撷下来,运到两里外的一家药铺收购。可卖得十几二十块钱,填补家用。
老宅离山较远,林子周围空旷,因而更显奇观。可惜,这么一片漂亮的林子,后来被父亲毁了。父亲所以砍树,是为拆旧建新,扩大宅基地。那时我从军在外。几年后回家,看到老宅已不复存在,代替的是一幢崭新的木制瓦房。才知道,家里盖新房了。虽然是木制瓦房,但在村里、在那年月,已然是最新最现代的房子。我高兴,也心疼父母,他们为了盖这房子,克勤克俭,吃苦受累。但紧挨老宅的那片林子没了,总感到美中不足。甚至心里有点责备父亲,不该毁了林子。都是百年老树,多可惜呀!林子里还有两棵枣树,枣树不比梅树,属果实类。枣树略矮于梅树与其他树,但也有两层楼高。枣树和梅树一样,每年结果,结很多果子,没有大小年之分。只是枣树虽然结很多枣,但家里从没卖过。那年月缺吃,村里也没别的果树,就这两棵枣树,人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期望树上的枣子快快长大,等着它由青变黄,再由黄变红,就可吃了。其实,能够成红枣的不多,只树梢上少许。因为大家都等不及枣熟,尤其是村里的未成年人,也包括我,每天都在林子里转,爬树玩耍,躲到树上捉迷藏。累了,就采梅子吃。苦涩的梅子都吃,何况枣乎?大家拿晒衣裳的长竹竿往树上敲打,或站到树上,摇动树身、树枝,让枣子掉落地上,再捡起来吃。父母亲从不阻止,好像家里的果树是公家的、大家有份的。其实,父亲可以用一些办法,把枣树管理起来,等枣子熟了,再采摘去卖,像卖梅子一样,挣得几个钱也好。毕竟那是自家的果树。可父母没这样做,也许想都没想过,任由糟蹋。
不见了林子,不见了那一棵棵老树,不见了树梢上摇头摆动的青梅、红枣,仿佛少了一缕情系、一分情怀、一道晕红的秋色。不久,我参加工作,再次离开父母。老宅这时虽然已变新宅,但住到外面世界的我,在心中那里依然是老宅。老宅里住着父母,父母是老宅的中心,是家的核心,有他们在,老宅永远令我魂牵梦绕,随我同行。
岁月更替,老宅里的人相继走了出来。妹妹几人一个个出嫁,兄弟几个因人生不景气,走远了不想回家。而父母,两位苦了一生的老人,他们永远离开老宅、离开了这个世界。掐指算来,父亲走了三十年,母亲二十七年。老宅从最后一个走出的弟弟算,也已经十多年没人居住。历经四十多年,老宅已然不新,桁条霉烂,檩木腐朽,瓦片渐渐掉落,雨天,雨水从屋顶落下,浸湿一根根木柱、一片片隔板,加速着木料腐烂,老宅,实至名归,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容颜衰退,一脸沧桑。瞅其外观,远远输于我小时候住的那个百年老宅。虽然时间没那么久远,但苍老、衰弱有过之。
如今的老宅,满目疮痍。四周杂草丛生,蔓藤攀壁入屋。我能做的,就是回去看看,一年一次、两次。且都是清明和农历七月十五。
清明时回去,是给父母和先祖扫墓。这是一个不能或缺的日子。通常是,到山上为父母扫完墓,再回老宅。回老宅,还只是看看,或把坪地里长高的草劈、铲一下。老宅破烂、阴湿,但还没全塌,尤其是大厅一间,尚未漏雨,是老宅数间房屋里最好的。厅堂空大宽阔,里头只一个神龛,一张木桌。神龛上可点香烛,木桌上可放些物品。清明侧重扫墓,就没带更多的祭祀品。但少不了点上两支烛,燃起一把香,再对着中堂上的父母遗像三鞠躬。每当这时,我的心中都会涌起一阵酸楚。看着破烂不堪的老宅,看着父亲、母亲那双双遗像,人宛如回到当年,在父母膝下,简陋的老宅里,住着父母,住着我们兄弟姐妹。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也是一个必回的日子。相比清明,中元节侧重祭祀。每年这天,妻子都会准备量多的祭品,大包、小袋,除了金银冥钱,还有“别墅”、“轿车”、“手机”“电视”等等之类的各种纸物。焚烧这些,无非是了却一点心愿,让故者有钱用,在那边不要再过苦日子。求得心安。
人生自有来处。从不知中来,来到了这个世界。我最初的落脚点,就是这个家、这处老宅。在老宅的时段,日子过得贫寒,但不觉得有多苦。不觉得苦,是因为习惯,有父母遮风挡雨。大半生过来,不断地更换住处,当兵住营房,后来住公房,再后来住城里商品房,循序渐进。居住的宅子都比老宅好,但最难忘却的是老宅,那些天真无邪的日子,那个朦胧向往的岁月。那是纯自然的年月,早已沉淀在流去的时光。童年的快乐,就像老宅身旁那片被毁的林子,永远留在记忆中。如今,村里的房子都更新几代,户户新房,一派新农村景象。
“几时回来,也把你家老宅翻新一下,都漏雨了。”每每回到村里,都有乡亲对我这样说。
文/杨珍福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杨珍福,笔名田边草,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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