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亚平:视觉如何塑造政体?——西方治理思想的技术源流 | 聚焦年会
2021年1月8日,由政治学人团队策划的“政治学基础理论:坚守与创新”大学问研讨会在上海交通大学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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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介绍
彭亚平
彭亚平,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系讲师。彭亚平老师主持、承担和参与过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华中科技大学人文社科自主创新项目,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城市治理专项课题和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课题,研究成果丰富,曾在《社会学研究》《社会主义研究》《社会》等国内核心期刊上发表文章多篇,代表性作品有《照看社会:技术治理的思想素描》《治理和技术如何结合:技术治理的思想根源与研究进路》《技术治理的悖论:一项民意调查的政治过程及其结果》等。
内容速递
《视觉如何塑造政体?——西方治理思想的技术源流》
图|年会现场
彭亚平老师的发言主题为《视觉如何塑造政体?——西方治理思想的技术源流》,主要谈了如何从视觉角度看待当代西方治理思想历史源流中的技术因素。
首先,国内背景方面。甲骨文中“臣”与“民”的书写方式就体现了目光与权力的关系。在现代信息技术时代的国家治理中,主要可以从主体可视化、对象可视化、过程可视化和效果可视化四个方面观察治理的技术倾向。
其次,彭亚平老师将西方治理思想总结为眼与手两方面并展开进一步的论述。苏格拉底在《理想国》第一卷中的命题是:何为正义的统治?围绕这一命题展开的讨论表明,正义的统治是治者为了被治者的利益而去支配它;任何支配都要由特定技术来实施;治者需要对被治者的利益不停地审视、照看。因此,在西方,治理是照看的技术,并且治理和技术都有眼与手这两重含义,也即视觉(理论)与具身(实践)。那么,眼与手在逻辑上谁是第一位?这一问题非常重要,直接决定了西方治理理论和技术思维的方向。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确立了多个同构的等级制,从中可以看出在逻辑上,视觉是第一位的,并且视觉处于西方思维的中心位置。灵魂等级制中,理智高于激情和欲望,通过理智的照射和监视可以让灵魂秩序井然。感官等级制中,视觉高于触觉、嗅觉和听觉,通过眼睛的照射,可以让万物秩序井然。而眼睛照射的光来自于太阳,因此是理性和秩序的象征。视觉与(广义)治理的关系也散见于其他古希腊作品中。比如,视觉与自我治理的关系——人们需要细查灵魂的内在机理,这是照看自己的技术(《申辩篇》);视觉与治理他人的关系——犬儒主义者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成为百眼巨人,承担起监护他人的责任。
再次,彭亚平老师回归政治哲学的传统,从“掌舵”出发,梳理了西方的治理传统。掌舵是柏拉图作品的核心要素,他将治理国家看做航船的技术,把舵手看做统治者,确立了西方的思维方向。在柏拉图的作品中,照看航船是舵手的技术,在航船过程中,舵手需要考虑周边的各种因素,如水手、货物、风浪等。这是一个以眼带手的过程,以理论带动实践,例如:舵手看到一个浪头过来,舵手会命令水手们一起向右边划水,保持船身的平衡。在这一过程中,掌舵技术还制造出了可见的秩序,比如空气运动被简化为风向、风速,海水运动被简化为流向、流速,复杂的人则被简化为有方向的整齐划一。
最后,彭亚平老师从柏拉图作品《智者篇》中梳理出技术的两种类型,即制造术和控制术,以及它们分别与视觉之间的关系。根据《智者篇》中爱利亚客人的讲述可知,技术被分为制造术(无中生有,以前不存在东西,存在了)和控制术(控制和占有已存在的东西)。第一,制造术,就其本质,是把事物引出来,让隐蔽的东西进入在场而显露(《会饮篇》)。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指出,匠师的眼会将散乱的材料看成制成品,这是一个边看边做的过程,而匠师脑海中的蓝图起到的决定作用,因此眼是第一位的。将这个逻辑移到治理层面,《政治家篇》中认为治邦术的秘诀是用教育去调节人们的性情,将各种人 “编织”出一个理想的城邦。“编织物”作为一个结构,是建筑学的隐喻,暗含强烈的视觉意向,自上而下的观察事物,即为事物套上一个外在的解释机制,使之有序。这几乎成了现代技术(technology)的通用法则。它变成了海德格尔所言的“座架”(Gestell)——通过限定人和物的连接方式,让其变得可控制和计算,进而可见。跑道为飞机而设,飞机为驾驶员所设,驾驶员为航空公司所设,航空公司为乘客所设等等。在海德格尔看来,现代技术的最高阶段是控制论。有趣的是,维纳在发明控制论(cybernetics)时,正是取自古希腊语中的“掌舵”,其原理都是为了实现特定目的,让人、物等各个要素实现连接。第二,控制术是以言语、动作货币、礼物等去控制事物。公开的控制术是斗争术,隐蔽的控制术是捕猎术。在福柯的语境中,斗争术可对应惩罚,捕猎术,可对应规训和治安。换言之,当权者要让被统治者可见、可控,并按照当权者设定的轨道生活。福柯的方法论是权力的经济原则,即权力如何更省力。在全景式监狱的例子中,福柯展示了权力的光学原理,即通过空间的交互配置,形成了一个省力的权力可视化格局,解决了权力的在场和缺席无法两全的难题。在宏观层面,福柯认为,在现代国家治理的技术中,政治经济学和国民统计是更省力的视觉装置,经济学中的成本收益分析让每个人复杂的意志可见,使群体意志可加总。统计学则使执政者不需要再观察单个人,只需要观察整体的变化。这样,现代西方国家治理术就使得整个社会变为一整套“清晰化图解”,执政者可以利用各类技术使社会可视化,准确追踪人们的行动;也可以利用功利主义的原则和经济学的真理机制,分析人们的需求;还能用市场经济、新自由主义和福利国家等手段让人们幸福、自由;最终实现统治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