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月 :竹林下的童年
竹林下的童年
小时候,老家周围有一大片毛竹林。那时,我还未读苏东坡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也不知道竹在文人墨客心目中的独特地位。我只知道竹笋一旦经过妈妈的手,便成了美味。父亲用竹子编的竹椅、竹篮、蝈蝈笼,精巧秀美,爱不释手。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用竹片编制的篱笆墙、搭建的瓜架,是乡村最具诗意的景致。
竹子在我童年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以至于很多时候我甚至没意识到它们是竹子,倒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伙伴。睡在凉幽幽的竹席上。狼吞虎咽妈妈做的笋干菜。提着竹笆篓跟爸爸捉鱼……
乡下的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玩具,但置身于大自然的孩子永远不会感到寂寞无趣。屋旁的那片竹林,便是我经常冒险探索的去处。那一竿竿毛竹,像一个个瘦高的巨人,在十多米高的天空忽然散开枝叶,彼此手挽手,连成了一片翠绿的华盖。在竹林里游走,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好像被竹子们温暖地呵护着。天空偶然下点毛毛雨,在竹林里是感觉不到的,要下大雨才会有缕缕水柱往下淌。烈日也只能透过密密的竹叶,漏下一个个不规则的光斑。
竹林里最神奇的是春天。每年三四月份,第一声春雷过后,竹笋就像听到召唤的勇士,一个个突然从泥土里冒出来,有些甚至是从岩石缝里硬生生地撑起来的。它们好像拥有某种神力,什么都阻挡不了它们往上长,又快又高,与香樟树交织在一起,直触蓝天。刚开始,我还想与竹笋比高矮,没过几天,我就得对它们仰望才行。它们一边上长,一边脱下笋壳,露出青绿青绿的竹节。我记得我经常在竹林里作记号,搞小破坏,在刚刚脱了笋壳的竹节上乱刻乱画,每天去看它们长高了多少。现在想来真是罪过。
等到春笋们都长成了新竹,竹林里的小动物、小花小草也逐渐多起来。奇异的野花,凭空冒出来似的,一簇簇绽放。远远看去,细碎而亲密的小花,仿佛散落在地的花手帕,忍不住想去捡拾。大而鲜丽的花朵,东一朵西一朵孤零零地立在草丛上,分外妖艳。
当然,竹林里并不全是美好,有时也隐伏着危险。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草丛深处,待你毫无防备地靠近时,会陡然箭一般射出来,甚至都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相比较那些蚱蜢、鸟儿、兔子,我最怕的是突然窜出一条蛇来。有一次,一条翠绿的蛇猛地从我眼前掠过,倏忽又消失在草丛里,我像被定住了一样吓得很久不敢动弹。奶奶说,那叫竹叶青蛇,一般不咬人,也没有毒,但我仍然怕得要命。
我从不敢一个人往竹林深处去,虽然我很想知道这片竹林的边界在什么地方,何处是它们的尽头。唯独一次,我追着一只七星瓢虫越走越远,耳边只剩下竹枝与竹枝互相抚弄的窸窣声,风在竹林间游走的呜呜声,以及不知什么东西掉落或惊起的簌簌声。听不到大人们的说话声,天空越来越幽暗。在偌大的竹林里,我感觉到处都有看不见的生命在脉动,而我是如此弱小,如此微不足道。特别是突然一阵狂风吹来,整个竹林回荡着山呼海啸般的狂涛,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咆哮,倏来忽去……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让人惊诧令人害怕的力量。
那时,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有腾云驾雾的本领,到竹梢上去看看。身体虽然飞不起来,想象却可以穿越天际。晴好的天气,仰面躺在一块大青石上,纷繁的思绪便像片片翠绿的竹叶,满天闪烁……后来看电影《藏龙卧虎》,一看到剑客在竹林里飘来荡去、舞刀弄剑的情景,不觉哑然失笑,我小时候想象的故事可比这精彩有趣得多。
在竹林里,只要静下心来,就会听到各种神奇的声音,仿佛有无数生命在蹑手蹑脚地忙碌。我一般只敢在离家最近的竹林边上玩,而且叫上大黄狗陪在身边。竹林是我童年的足迹最早踏入的陌生领地,但我始终小心翼翼,不敢深入,只是把无数的想象装满竹林。我至今痴迷于文字营造的世界,是不是缘于这片童年的竹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棵笋子总是跨过隔开竹林的那条小路,固执地走到菜园子里来,想走进我们的生活。
作者简介:宓月,女,浙江绍兴人,现居四川成都。毕业于四川大学新闻系,现为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散文诗世界》杂志主编、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散文诗集《夜雨潇潇》《人在他乡》《明天的背后》、长篇小说《一江春水》、诗集《早春二月》、人物评传《大学之魂——中国工程院院士、四川大学校长谢和平》等。作品多次入选各种年度选本、中学生课外阅读书籍和中考阅读理解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