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太 | 萝卜叶上的记忆
萝卜叶上的记忆
文|黄元太
时值冬月,气温越来越低。寒风在山谷里打了一个响指,就倏地钻到萝卜地垄里,萝卜叶绿意十足、仪态万分地在菜地里矗立,舒展着胳膊和腰肢,告诉人们一个成熟季节的到来。
在我老家的门前沿河边有三块地,呈阶梯状分布,分属于爷爷家、大伯家和我们家,因为我家男孩子多,爷爷就把最大的一块地分给我们。
记得小时候,种白萝卜时,大人们都要先把土地修成一畦一畦的,以便在雨水来临的季节方便排水,我们小孩子就从这块地蹦到那块地,一边听着大人们聊天,一边愉快地玩耍,有时不小心踩坏了地垄,遭到大人们的呵斥,但依旧开心地玩耍着,那是我们小时候的乐园。
头伏萝卜二伏菜。随着头伏一场夏雨过后,种在地里的萝卜芽钻出来了,一个个挤眉弄眼的,不几日,地里就青葱一片,成为一副绿毯,奶奶、大娘、母亲的身影又开始出现在地里,她们挎着篮子,一边张家长李家短的聊天,一边猫着腰身“剔”苗,那被风吹日晒的双手,青筋蹦得老高,在温润的风里能够听到血液的涌动。这些幼苗被装在篮子里,拿回家洗净后在热水里轻轻一绰,放上食盐,再滴两滴香油,转眼就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
萝卜叶和季节赛跑,斗志昂扬,它们不断地抬头吮吸着天地雨露的精华,并顺着清晰的脉络源源不断地送达根部。这些在我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叶子,在阳光的撮合下,进行着复杂的光合作用,经过夏的炽热、秋的茁壮,最终在冬月来临的时候,由最初的纤纤细根,长成硕大的萝卜。
过了十来一,母亲突然会说,该起萝卜了。那声音,被风听到了,通过风,在肩挨肩、手拉手的萝卜叶之间传递,那愉悦的心情,在山沟里来回碰撞,让初冬的山川愈发绚烂和立体。
在冠盖如虹的萝卜叶下面就是萝卜了,它们通常用身体把土壤的表层撑破,以展示自己壮硕的一面。把身体的一小部分展露在外面,泛着清晕,这是萝卜最甜的部位。
起萝卜并不费力,它在土层里扎得较浅,两手攥住萝卜叶向上稍稍用力一提,萝卜就拔出来了。然后装在箩筐里,一筐一筐地挑回去,放在院子里,那荡漾的绿意,氤氲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大公鸡看到了,禁不住绿色的诱惑,就带着它的队伍一扭一扭走过来,在叶面上啄几口,这时候,母亲就会拿着烧火棍从厨房出来,手轻轻一扬,就把鸡吓跑了,但它们不会善罢甘休,没有跑多远,就又折回来。这些鸡们知道,母亲不会真打它们,还指望它们下蛋呢。
我们小孩子看着一个个胖乎乎的萝卜,就像一个个刚出生的娃娃,忍不住切一块,放在嘴里咬上一口,那甘甜的汁液滋润了干渴的心田,入冬以来的诸多烦心事都随之烟消云散。
母亲一边招呼着家人们把萝卜叶从萝卜头上切下来,一边开始着手腌制萝卜叶酸菜。
她会提前把往年用空的坛坛罐罐找来,刷干净,空干水,放在厨房的一个角落,准备盛装萝卜叶。在她的眼里,这些用萝卜叶腌制的酸菜将会支撑从现在起到来年春天一家人的吃菜问题。
大锅里的水开始不停地加热,水分子们顿时活跃起来,它们不停地来回运动,水温迅速上升,不一会锅里的水就“刺啦边”了。事前准备好的萝卜叶会被一茬接一茬地按到热水里,刚开始还在咧嘴笑的一锅水,瞬间就安生下来。而锅底则被火苗欢快地撩舔着,稍许安生的锅里再次热闹起来。在不断地翻转中,萝卜叶被捞上来,沥干水,放到在一旁“待命”的坛坛罐罐里。原本绿油油的萝卜叶摇身一变成了翡翠色,像是在染缸里走了一遭。
母亲麻利地舞动着双臂,用漏勺把萝卜叶从水里捞起,稍微沥下水后,丢进旁边的坛罐里,动作娴熟而有节奏。冬天外界的气压低,烟囱的拔烟能力也大大降低,一屋子的烟,被圈在屋里排不出去,把母亲的眼泪都熏出来了,她顾不上擦时,就顺着脸颊滑进锅里,融进了萝卜叶的脉络里,它们被一起卷进坛罐里,之后便偎依着,共同酝酿着一个冬天的美梦。
“他二妈,腌几罐了?”
“腌三罐,差不多够了。”
大娘问着母亲,母亲跟她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一眼,但手里的活却一直没有停下来。母亲说的“差不多够了”,意思就是能够接住明年地里重新长出的嫩萝卜芽了。
终于,院子里安静下来。那似小山一样的萝卜叶已经不见了,它们被装进了厨房几只坛坛罐罐里,放上酵母后,就被赋予了一个家庭的使命。为了使它们进行充分接触,亲密交融,母亲事先让我们到河里找几块圆圆滑滑的大石头,有了它压在上面,这些萝卜叶就“安分”多了。
母亲看着这腌制的萝卜叶酸菜,心里十分愉悦。至少, 明年开春时她做饭有下手的东西了。在吃红薯稀饭的时候,伸手到罐里捞一把,清水里一淘,两手一拘,挤出多余的水,放到案板上剁几下,揽到盆子拌上盐,滴几滴香油再拌匀,就可以下饭了;做面条饭的时候,在锅里放一小勺猪油化一下,放上葱姜,把酸萝卜叶放进去进行翻炒后,放到面条锅里,一家人就可以美美地吃起来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夜已经深了,那些坛坛罐罐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母亲知道是酵母菌已经发挥它的作用,开始把萝卜叶中的糖类进行酵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硬气”的叶梗也慢慢开始变软,直到彻底被驯服,融为一体。
“哎呀,我的腰。”母亲这才感到腰已经不是自己的腰,酸痛酸痛的,仿佛针扎一般。在一声叹息里奢侈地想,若能美美睡上一觉,永远不要醒来该多好。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样想着,她走向床边,看看熟睡的男人和孩子们,一个个鼾声如雷,便也倒头就睡,没多久也起了鼾声。
从年初到年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素面朝天,忙碌不停,精心打理并操持着一大家子所过的日子。在她的心里,只知道把家全力支起,把生活延续,把日子过好,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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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黄元太,河南南阳人,市卧龙区作协会员,现供职于中国联合水泥集团南阳分公司。创作有通讯报道、散文、小说、诗歌文学作品,散见于纸媒:《中国建材报》、《中国建材》、《南阳日报》、《中国水泥》、《躬耕》(传媒天下)、《中原经济区建设理论与实践》《水泥圈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