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传承】| 湛华 古丽:灯影 . 灯影之下

灯影
你,即使是在最虚幻浮华的世界里,你也一定要奋力地在其中扒寻出一些真实的东西来,就像在灾难过境后的废墟上搜索生命迹象那样的,那些深沉的,让你流泪的,疼的,滂沱大雨里依旧听得到的,苦涩的。别人都在做的事,不代表你也非要做。别人追求的虚妄,也不一定就是你的极乐。
              湛华 古丽: 灯影. 黛黛
廖顺子站在祖母的身边讲戏,一阵急促的锣鼓响后,电灯缓缓熄灭,接着戏台上是峨眉山电闪雷鸣的场面,灯亮了,两个女子游走在西湖边上,他们就是水上漂与罗衣装扮的青白二蛇,那飘飘欲仙的身影在不停转换的灯影之下,显得如幻如仙,那些刹那芳华里,那些柔美如画,一见如故的女子,婉转水袖间的珑玲绣线,高歌千年后,只剩下繁锦的传奇。电灯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可以以假乱真,台上唱尽生离死别繁华刹那,台下自逢人情凉薄是非真假。戏中戏,戏子戏言戏梦人。梦中梦,梦真梦假梦前尘。
白素贞唱道:本是峨眉山千年蛇精,化人形只为找官人报恩。台上心愿为君抚媚一笑,台下可知青衣泪落两行。祖母双眼含泪连连叫着打赏,有人说,戏子无情,唱不出真情。却不知,戏子动了情就是一生。白娘子、小青大战法海,俊美的许仙一亮相,演尽了柔媚入骨的书生气息。小青手中令人眼花缭乱的枪花,还有一连串的空翻真是没有十几年的功底,无法登台。
他们有着妖精的曼妙,秋水似的眼神洞穿看客的心门。红小娘早就哭得不能自己了,好似自己就是那个修炼了千年的白素贞,而祖母就是法海。她伏在桌子上哭泣着,宋九菱却异常地冷静,她淡漠如静水,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宏伟的场面,沉重的响声,击鼓的后生,绮丽的戏装,这都是春妹妹毕生的向往。散戏后,大家搀扶着祖母回屋歇着,我亲手为祖母放下帐幔,然后在香炉中填了一把安魂香,再三叮嘱蚕红好好服侍,已经到了年关,祖母万不可生病。就在我下楼的时候,芬芬对我耳语着说:“大小姐,我给水上漂送打赏的银两,看到一个人,很像春小姐。”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带着芬芬走进偏院,台下台上一片漆黑,只有后台人头晃动,我来到后台。一个男子说:“角儿们都在卸妆,女先生还是再过片刻进去。”
我一把推开他的胳膊,后台摆满了戏装与行头,班主迎接上来,笑着问我:“女先生可有事?角儿们在卸妆,卸妆完毕还要用夜宵,女先生明日再来拜访他们。这些角儿可是得罪不起的,人人背后都有过房爹做主,那可是个个手眼通天。”
我说:“过房爹不就是个活招牌吗?我亲生父亲可是济南府的将军。你们戏班子可有一个叫廖春儿的姑娘,过了年,只有十一岁。”
戏班班主说:“没有,我们戏班都是画押了死契的,病死不赔偿、饿死不赔偿、师傅打死不赔偿。”
我径直向里面走去,戏班班主大声叫喊着:“使不得,使不得,那可是水老板的化妆室。”我推开水上漂的化妆室,只见水上漂对着镜子在卸妆,他的身后是春妹妹,春妹妹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脸盆,等待着水上漂洗脸。
我带着哭腔小声说:“春,春妹妹,果然是你。”
春妹妹平静地说:“金,你出去吧,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我伺候角儿卸妆。”
水上漂看也没看我,依旧不紧不慢地卸妆,他卸妆后柔美的气息完全褪尽,洗去精心涂抹的油彩,原来只有他只是一个孤傲的男人,尽管有着师妹罗衣心心相印的陪伴,仍旧独自背负着寂寞。
水上漂大嘴、大腮,眼角有着细碎的皱纹。他问春:“婉珍,你认识廖家人?”
春妹妹说:“是,金是廖家大小姐。”
水上漂随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春的脸上,春双手举着的脸盆被打翻迎头泼了自己一身水。班主冲进来抓起春的头发,一巴掌扇下去,春的鼻血滴滴答答地流出来。
我扑上去护住春说:“你们不会唱两出戏吗?有本事像我父亲一样,奔赴战场,才算英雄。”
水上漂用帕子擦了一下手说:“班主打她是告诫她,不许带任何人进入我的后台,破了规矩就要挨打。”班主招呼一个女孩子进来,给春换了一盆热水,春双膝跪地,将脸盆举过头顶,等候着水上漂洗脸。春冷漠地对我说:“金大掌柜,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春,我叫婉珍,师傅赐名的,该得到的您都一样不落地得到了,廖园成了您的囊中之物,您该满足了,您不要惊扰师傅卸妆,师傅一生最讨厌化妆和卸妆的时候有人打扰。”凄凉啊!春自己陶醉在戏中,迷失了自我,一旦掏不出真心,永远都是戏子。廖园今夜没有半点生机,雪漫乾坤,席卷苍穹,好一个意冷心寒的冬天!
烟花烟落泪,叶落叶乱飞,追寻曾经的足迹,物是人非的变革,绚丽的一切,也变的满目黑白。我刚要转身离去,水上漂说:“站住,什么将门千金,什么廖园大小姐!我的后台是你随便出入的地方吗?”我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对春说:“春,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起你在戏班里,你放心,在我心里那个和我生死相依的春妹妹已经死了,日后绝不打扰。你知道我为什么心寒吗?因为我还活着。”
水上漂突然站起身,“呼啦”一声掀起春的衣裳,我看到春的后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水上漂指着春说:“她已经入了梨园行,要做我三年的马蹬才能学戏,你明白什么是马蹬吗?就是我每次登台的时候,她趴在地上,我踩着她的身体上台,她的后背就是为我搽鞋底上的尘土,她喜欢唱戏,肯吃苦,这一点你永远比不上,十年之后,京城最红的角儿就是婉珍,你走吧,日后别来找她了。”
春妹妹指着黑色的天空说:“廖园给我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越了师傅肉体上的惩罚,金,你是嫡出大娘子生的小姐,我什么都不是,包括我的亲生母亲也什么都不是,廖园给我的是刻骨的仇恨,我恨廖园的每一个人,我的心里只有师傅一个人,日后、永远都是。”
其实,我们姐妹的情分,从我禀报祖母春要离开的那夜早已被洪流,无声地卷走。从心寒到整颗心被拧碎,她难道不觉得我从不问心自愧?再这一次就够了,连同回忆再也不要。
我对春妹妹说:“春,我从来没有认为小娘生的孩子是下贱的,我对你的千般思、万般念,换不回你对我的一丝温暖,普天之下,还有比我更牵挂你的人吗?你知道我到庶母的墓碑前看到那束开败了的百合花是多么惊喜吗?至少我还知道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对我就是最大的抚慰,我的心在每夜为你滴血。”
春冷漠地回答:“你不要这样惺惺作态了好不好?是你与祖母联手策划着将我卖给别人为妾,妾是什么?是我亲娘,我亲娘死后,整个廖园,没有一个人为她悲伤,我恨你们,你们会受到最恶毒的报应,个个死无葬身之地,这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霎那间,我突然明白了,春能忍辱负重,是为了报复廖园,是仇恨支撑她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于是,春纵使悲痛欲绝也得强颜欢笑,兴高采烈得挤泪掩盖。望穿了秋水,望断了天涯归路,但归来的人已经变成陌路人了。(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作者简介:王湛华,香港人,籍贯广东东莞,东莞康年制帽有限公司董事长、政协东莞市港澳区委员、香港东莞石排同乡会会长、香港广东社团总会荣誉会长、著名慈善家,野生动物保护大使。与阿娜尔古丽合作长篇报告文学《足迹》,二人继《足迹》之后合作长篇小说《大家族》、《我的祖母麦淑贞》、《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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