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赏】| 张仿治作品:啊,新安江!
啊,新安江,我终于来到了心仪五十多年的新安江!汽车在电站大门口停下,见迎面墙上镶着一幅题词:“为我国第一座自己设计和自制设备的大型水力发电站的胜利建设而欢呼。”这是周恩来总理的手迹。
新安江,我第一次闻知你的芳名,正来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水电站。那时我才十几岁啊,在大碶中学读初二。有一天老师说,我国有了自己的水电站。这“自己的”三个字,对今天的人们来说也许无比平常——如今的中国,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数得清么?可是那时不一样啊,在那要“为年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而实际上只达到800万吨钢的年代,如果相比2019年我国年产钢材12亿吨,也许你对当时中国贫穷落后的程度会十分惊讶,也许你就明白“自己的”三个字在当时的分量了。那时我正开始学电的知识。物理老师说,新安江水电站发电后,我们家乡有望用上电,于是,为了早日告别咝咝作响的汽油灯,课余时间,老师带我们在学校的一间间办公室、教室、寝室里装电灯,我们蹬着梯子往屋梁上钉瓷夹板、布电线,仔细地接上开关、灯头和插座。几个月后的一天,当亲眼看到自己拧上的一个个灯泡真的大放光芒时,我这个乡下少年的欣喜状,旁人恐怕是难以想象的。
进了电站大门,沿着江岸漫步向前。面对105米高的大坝,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无比磅礴的气势。我们的家乡也有许多水库,那都是用土石筑成的拦洪坝,如一道大墙横在山间。但如今看到的是钢筋水泥的大坝了。三十多万吨水泥和三万多吨钢材组成的巨无霸屹立在眼前,不由你不肃然起敬。我早在半世纪前就多次看到过这大坝的图片,但直到今日才一睹真容。我们家乡看到的水库,水是从一个口子出来的,这里的水,是从大坝前的好多个孔内喷薄而出,澎湃汹涌,如万马奔腾,水声惊天动地。飞速直下的水流,撞到了坝前的石底,激起雪白的飞沫,倒让人想起那“卷起千堆雪”的名句来。不过,这雪白的飞沫上面,更有无数的细水珠,溶成一道雾,把近边的群峰缥缈成了仙山,这就使江岸的峭壁比东坡笔下那险峻的周郎赤壁又平添了一层婀娜。
导游小寥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许多关于新安江水电站的数据,什么总投资额、土石方、蓄水量、发电量,我统统没去记它,倒是她那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每次旅游我遇到的导游,普通话都多少带有当地的口音,唯独她是那样的字正腔圆。她讲了一个段落后,我就提出了我的问题:“你不是当地人吗?为什么能讲这么好的普通话?”这一问,把她引笑了:“我们当地人的方言就是普通话呀!”我奇怪了,新安江是杭州下面的一个县级市,方言应该与杭州相近呀!
小寥知道我的疑问,她说,新安江是隶属于杭州,但这个小城市的流通语言却确实是普通话。为什么?因为这个城市里的居民,大多是当年水电站建设者的后代。而当年水电站的建设者,都是响应国家号召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为了便于交流,他们把各自随身带来的无数种方言埋在了心底,很自然地用上了普通话。久而久之,普通话就成了方言。她说:“我爷爷奶奶都是从河南来的,我是第三代了。”她有点忘情地凝视着北方说:“我们的老家在河南汝南县,前年,爷爷奶奶带着全家三代二十来口人去过老家呢,可是,拉着那边堂兄弟堂姐妹的手,我们都不会讲当地话呢。”看着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流,我想,寒食清明,这些人一定在遥祭着故土的祖坟吧!中国人历来安土重迁,可是,自古以来,每朝每代仍免不了有人背井离乡,或因为经商,或因为避乱,或因为逃荒,甚或因为被流放,而眼前这一城的男男女女,却是为了来这崇山峻岭中描绘一个宏伟蓝图。故土的山水啊,一定还在牵挂着多年在外的赤子吧!这时,又是小寥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其实,我们这一代人早已经把这里看作是故乡了,回河南倒是去作客的。”她说得对。现在,来我们北仑的外地人不是也越来越多了吗?我的朋友中,就不乏来自天南海北的,但他们早已融入北仑的山海之中,成为不折不扣的北仑人了。
小寥带我们乘电梯上到坝顶,我的眼前一亮——大坝以西那重峦叠嶂的崇山峻岭成了远远近近的点点小岛,嵌镶在如镜的水面上,别有诗意。原来,正是这雄伟的大坝拦住了成千座山头下来的溪水,形成了巨大的新安江水库——巨大的人工湖,也让群峰成了岛屿。远眺这千岛湖上轻雾掩映的座座绿岛,我好想坐一条游艇,去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去寻觅岛上仙宫。我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却记起六十多年前的那首诗——“更立西江石壁, 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那是对长江三峡远景的美丽想象。我想,如果当年诗人亲临这千岛之湖,观景生情,他老人家也一定会写出极其脍炙人口的诗篇……
新安江,让我思念了半个世纪的新安江!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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