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平 | 涩香芝麻叶
涩香芝麻叶
文 |鲍平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的老家湖北钟祥康集村迁来了一户赵姓河南人。他们讲一口地道的河南方言,爱抱个大碗蹲在院门口吃饭,遇到过往的村民,固定的招呼语言简意赅,分别是:吃没,喝汤没,弄啥咧。其中那句“喝汤没”,常把当地村民问得莫名其妙。
一开始,当地人都管赵家叫“老奤”,相处久了,发觉这家“老奤”很不错,就改口喊老赵。其实,老赵那时并不老,才三十出头。
老赵迁到康集村的第一年夏末秋初,看到满山坡郁郁葱葱的芝麻,既高兴,又疑惑:咋没有人掐芝麻叶呢?难道生产队规定不让掐?一次,老赵碰到村队长,终于忍不住问:“你们为啥都不掐芝麻叶呢?”村队长一愣,说:“掐芝麻叶干什么呢?”老赵瞪大双眼说:“还能弄啥,吃啊。”村队长犹豫片刻,问:“是喂猪吧?”老赵一听,脸一红,梗着脖嚷嚷:“你咋拐着弯骂人咧!”村队长知道河南老乡脾气急,赶紧赔着笑脸解释:“我们当地人真没吃过芝麻叶,要能吃,你随便掐好了。”
得到村队长许可后,隔天,老赵就挎着竹篮子,带着蛇皮袋子,到芝麻地掐芝麻叶了。当地村民看到,都窃窃私议,一致认为:既然我们祖祖辈辈不吃芝麻叶,那一定是芝麻叶不能吃,河南人居然说能吃,稀奇。面对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老赵闷着头,黑着脸,只管捋芝麻叶,心想:等俺弄好了,一定叫你们这帮南蛮子都尝尝,啥叫美味!
老赵掐回去的芝麻叶煮了满满一大锅。开水焯过后,捞出来,挤干水分,在门口的打谷场上铺了一地。老赵特意留了一把,洗干沥净,撒了一点香葱末,再佐以精盐、香油,迫不及待地做一碗凉拌芝麻叶。搅拌均匀,来一口,老赵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老婆看老赵像吃苦药的样子,也疑惑地夹了一筷,刚入口就吐了出来,不解地嚷嚷:“咋恁苦哩?像黄连似的!”倔强的老赵想,大概淘洗的次数少了吧!于是,老赵又将芝麻叶反复淘洗多次,再次如法炮制,结果,凉拌出来还是苦得无法下咽。老赵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这大概也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
打谷场上一地的芝麻叶被猪拱,被鸡刨,老赵看着心烦,干脆扫扫,撮进了猪圈里。村队长看见说:“兄弟,跟你说不能吃,你偏不信,看看,白费力吧!”老赵耷拉着脑袋,嘿嘿干笑两声,说:“在俺们河南,芝麻叶真的很好吃!可以做芝麻叶面条,也可以凉拌,还可以素炒,烙饼等。因为俺们河南以面食为主,所以芝麻叶面条也是俺们冬天的当家饭,喝一碗,可香可得劲了!在湖北吃不成,估摸是南橘北枳的缘故吧!”对于老赵的说法,村民们将信将疑,也包括我。
机缘巧合,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来到河南南阳工作,并且嫁了一个南阳夫君,有幸吃到了传说中的芝麻叶。原来,芝麻叶并不像芝麻油那样很香很香。无论凉拌还是素炒,抑或下面条,入口都有一点微涩,且口感较为粗糙,但会越嚼越香,有回甘的感觉,与喝茶叶茶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芝麻叶有滋养肝肾、润燥滑肠的作用,还能治疗肾虚、头眩、病后脱发、津枯血燥、大便秘结等病症。因此,芝麻叶不仅备受河南人的喜爱,同时也令我这个外乡人“爱不释口”。每年秋天,夫君乡下的亲戚都会给我们送一大包晒干的芝麻叶,足够我们享用一年。
前年,我回湖北老家,特意带了一大包晒干的芝麻叶,送给老赵。老赵捧着芝麻叶,泪眼蒙蒙:“妮儿,俺四十多年没吃到河南的芝麻叶了!”望着满头银发的老赵,我说:“赵叔,带得多,您记得给左邻右舍都均点,让大家都尝尝,好东西要分享啊。”老赵头点得鸡啄米似的说:“中,中,可中!”
图|网络
作者简介
鲍平,女,1971年生,湖北钟祥人,客居南阳。河南小小说学会会员。在《中国妇女报》、《中国电视报》、《扬子晚报》、《台湾新闻报》、《意林》、《躬耕》、《天池小小说》、《小小说大世界》、《青海湖》、《作家林》、《边城文学》等百余家报刊杂志、网站发表散文及小说作品,并多有获奖。回首与文字相伴的数十载光阴,我心生温暖,眼含热泪。我感谢文字让农民出身的我,在字里行间建立自信,走出自卑,活得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