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英雄相惜 2
“赵熙文,快坐下吧,酒都满上了。”是贺天风招呼他。酒过三巡,大家恰到微醺时,更兴奋地谈生活聊家常。贺天风说:“朱老师的《高粱》叙事诗磨了8年才完稿,他的朋友只有一个人愿意冒着风险发表。到现在,人们说话很拘谨,放不开。叫我说,该粗俗时就粗俗,不粗俗不够味儿。比如说:对小姐,你说——我玩你,那没劲,你说——我日你!那就太爽了,哈哈……。语言应当大胆地实验,像当年的胡适。”喝酒、睡觉、写作是贺天风三大嗜好,不仅他的同事了解,连文友们也逐渐了解了,他喝50度以上的白酒1斤不醉,写小说速度就如拉稀,一个月能写出一部长篇。他一张长脸,络腮胡,有着典型的大汉体魄。“要健康必须养屌。”他理直气壮地说。常常酒后泄了密,绘声绘色地讲述他退休后到西北干过临时工,与一个邻居寡妇厮混,你情我愿地放了三炮。从此锣了个贺三炮的外号。学校里开会,每次他都会睡着,还打呼噜说梦话,弄地会场一片笑声,他懵懵懂懂地从笑声中醒来,还问:“散场了吗?”。
谈到读书,肖承均说:“我逛书店,就像看山,得仰望。看过一些书后,再逛书店书店,书店像海,望不到边。等经历一些事后,自己有了慧眼再到去,书店成了荡荡的空场。其实,你能需要几本书呢,又有几本书值得你读啊?” 朱友剑说:“读书越多,痛苦也就越多。因为读书越多,心灵越细腻,感受力和透析力越强,越细腻就越痛苦,有思想就会发现更多的无知与黑暗,能不痛苦么?所谓‘糊涂自从识字始’就是这个道理。若达到智慧的高层,也不过是淡化欲望,难得糊涂,回到无知无欲的原点上。”
臧怀冰谈到自己的成长,不无感慨不无忧伤,他高考落第,理科太差,又不愿复读,他就参加了自学考试,等到拿了文凭在城市谋职,这才逐渐如鱼得水。从小县城里来到省城,先是摆摊卖旧书,然后建立了自己的文化传媒广告公司,当初他一边练摊一边淘书读书,周六晚上,拣了个有路灯的墙根蹲了,熬熬时间,挣钱会更多些。正值“说你行你就行”的年代,他打通了市里机关单位的行政宣传圈子,接到不少宣传任务,挣了不少钱。“朱老师,我相信了您说的是真的,编辑部也许真是您说的那样。”臧怀冰开始讲述他遭遇的悲怆一幕,并从此暗决心退出文学圈,专心做他的文化传媒去:他在某一位老编辑家里作客,在露天阳台说话时他看到了什么?看到墙边堆了很长一溜半米多高捆扎的书信,有几麻袋之多。翻看一角,都是历年来各地作者的稿件。几乎都没有拆封,这些稿件就这样寂寞地缩在廊下,一任风吹雨打。他站在露天的阳台上,郁闷得头晕,有些缺氧的感觉。
程科进抢着说:“ 我搞文史调查,到了一等大城市也是这样,无名小卒投稿泥牛入海,刊物多是关系户占据着版面。一个作家朋友还说到,省作协会员中好多‘作家’不写东西,或年纪轻轻不再写东西,所谓的省作协会员只能证明是个会员,而不能证明是个作家。某位‘国家一级作家’出的诗集,是买的下面市作协某人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堂而皇之出版的,中国文学这不是快完蛋了吗?”
本来热闹的席面,大家一下失语,仿佛地球突然进入了冰川纪。政治挂帅放大的文学光环,或人性解放导致的文学繁荣,就如黄山佛光,灵光乍现,转瞬即逝,当许多人因它的神圣而趋之若鹜时,它已经由政治的婢女变成了金钱的侍女。在文学的光环笼罩下,怀揣各自目的和梦想的不知名的青年文学爱好者坚持跋涉着,他们深入到文学的复地或高地,却发现一片狼藉,无边无际的冷漠与荒诞,没有名利,甚至神圣也解构了。
朱友剑最早打破沉默与尴尬 ,他郑重其事地说:“最起码,现在文学还在繁荣着,文学沙龙遍地开花,诗歌流派纷繁更迭着。距离诗人作家分化各奔东西还有一段时间。”然后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一个拜金时代开始了”。他皱起眉头,继续说:“当作家是命运,无路可走才搞文学。人最好是当官,当官不行就经商。要想当官,当就当第一把,要么就不当。你想当好官,就必须先当孬官,要善于引导对手犯错误,学会拉帮结伙,等你当了第一把,得了大权,再显示你的大度你的仁慈,让别人跪在你面前向你感恩。”
这些话,年龄大些的先生不觉得怎么,可是初出茅庐的肖承均则觉得一惊一乍,他心想——朱友剑不像鲁迅那样,人与文都骨角分明,也不像沈从文的那样淡泊与清纯,他到底是什么人啊?只见朱友剑把头一昂,用右手往后理一下背头长发,他目光逼人地看一圈大家,说:“不做强权的婢女,不做金钱的奴隶,不屈不挠,不怕寂寞不怕吃苦才能当作家啊。我在撰写一部中篇小说,题目还没有定好,讲述的是工商局一个叫刘劲松的小伙子,文革时他正年轻,自认为有怀疑或反思天赋。1958年质疑‘大跃进’”浮夸风,1967年质疑‘文化大革命’,并上书全国人大常委会、毛泽东、中央革委。他于是在‘文革’初期就戴上‘三反分子’帽子,处境很危险,差一点丢了小命,不得不逃亡他乡,到处流浪”。
“大家吃菜吃菜!嗯,1978年平反以后,他当上了县工商局副局长。但是他看不惯工商局老爷们对小商小贩那种明争暗抢。就自己躲避到学术研究里,一开始研究‘流动人口’问题。后来,他在某报刊上读到关于‘高能物理、中能物理、低能物理’的一篇长文,他转而对宏观、微观这组概念发生了兴趣。他想写一部‘宏微论’、再写一部‘脑能论’。他是我们那代人的英雄,所谓惺惺相惜,我对于他很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