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 | 西边有河(小说)
西边有河
文|陈芳
在迷人的沙乐美桃色眼皮下灵动的眼神中,蔺儒的霜鬓绝对是衰草枯杨,因为被无私岁月的雨雪风霜涤荡侵蚀的时间,足足超过了半个世纪,简直是空耗国家高调宣布的不低于公务员的薪资罢了,搁湖南韶山冲的那个乳名叫石三伢子的小学教员,不但足够打破一个旧世界,而且还能够重新建设一个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可见,具有所谓中学高级教师头衔的蔺儒,实在算不上高级,相反,平凡到在花莲镇教育堆里胡乱一抓就是一大把的地步,明天没蛋捣地应该顺应领导的意思,西渡排子河,到河对岸的学校去,去践行一下古老先贤“三十年河东转河西”的宿命铁律吧!
在花莲镇的早些年间,每每阴历的六月份,席天卷地的狂风夹杂着开裂乌云的闪电以及惊天动地的滚滚雷鸣,准会把笼罩在排子河上空的彤云密布的天空闹腾得极不像样子,不——,简直是一塌糊涂!迫使暴雨如注般倾泻而下,甚至,一整个一整个的星期都不住雨点儿!颤颤巍巍,曲曲折折,大致南北走向的排子河——又名茱萸河,不出所料准会涨大水。比邻排子河东岸,蔺儒的父亲的穷朋友孟辉光所在的家园——孟家,正如所料准会遭水灾,孟老爹拖家带口、牵牛拉羊匆匆翻过南北纵横的高出地面一丈有余的抬水渠——“大跃进”时期的重点水利工程,落汤鸡似来到镇上避水患,首选的准会是蔺儒家,原因,好客的蔺儒的父亲,一般情况下,除了宰杀只有在年三十才舍得宰杀的一只大红公鸡之外,还准会捧出孟老爹喜欢的芳香四溢的老白干,咂一口立马沁脾润扉。谈笑间,准能将所有灾难困苦郁结的忧愁,全部抛回到西排子河浑浊的急流中,随之南逝,散入比邻湖北的汉江滚滚洪流里。泛晕起的愉悦的满面红光,准会使覆盖孟老爹右半乍脸的灰色胎记,由灰暗变得紫亮,不言而喻地告知他自己非同寻常名字的由来。
排子河西岸的昌洼村,是孟老爹的娘舅家所在地,对于蔺儒来说,既非特别陌生,却也不十分向往。虽一河之隔,听名字就会知道,那是西排子河冲积的贫瘠洼地,由昌姓先民最先居住的自然村落,正如黄河孕育了华夏农耕文明一样,排子河作为万千中华民族不十分伟大河流之一的陶岔渠首的一个支流,却缔造了花莲镇境内两岸村落最基本的农耕资源——水和土地。特别是能带来口福的孟老爹告知,发大水的时候,昌洼的村民,抱怨只能再往西退,躲到湖北省老河口辖区的高地避难,而在那里,远没有河南口音的乡音亲切。但那时,正在涨大水的排子河,对于包括昌洼村在内的高氹村、罗桥村等排子河西岸的村落,无疑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天堑,短暂地隔断了花莲镇乡里乡亲牵挂的乡愁。
三十年前,毕业于师院,情系赤贫的花莲镇教育的蔺儒,工作辗转于排子河东岸的初中和白龙庙小学,摸爬滚打了三十年后,明天必须渡河,循着沙乐美的强烈意愿,到昌洼学校去,哪怕你是将要虚度一段前途并不明朗的蹉跎岁月,或者,即便能够侥幸像唐三藏一样,渡过花莲镇的“通天河”——排子河,意外地获取犹如西寻达摩祖师普度众生的教育真经,此时的沙乐美是懒得关心的,腾仓挪地就是识时务,否则,就是不厚道,特有损高级教师的威名。
“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日战争,受加拿大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的派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前年的今日,刚走近花莲镇白龙庙学校的大门口,就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像学校招展的文化旗帜一样,在校园上空与国旗一起迎风飘扬,送蔺儒到白龙庙学校上任的教办室领导,包括将要上任的蔺儒校长,都感到十分惊讶!这个时代、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竟还有人有这么高的境界、这么高的理论素养、读曾经名噪一时这么伟大的作品!而且还是一位女性,字正腔圆的声音透出年轻、奔放、有活力。
“肯定是沙老师!”对每个学校的教师都了如指掌的尉主任率先指点迷津。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在进入学校会议室的拐角处,随着抑扬顿挫忘我的美声,旋出了一抹墨绿色的百褶裙,鲜红的尖头高跟鞋,还有优美旋律般飘逸的秀发,当然,还暗暗袭来一缈清新的法国古驰(GUCCI)香水味——紫丁香、天竺葵及果汁桃香,手捧党员先进性教育读本的沙老师,正忘我地诵着。
“哎~~~”
开创陌生新局面的高手尉主任,对着顾盼神飞的妙龄女郎报以惊讶欣赏的语调,明知故问道:
“这不是沙老师吗?”
抬手指给蔺校长介绍说:
“这是沙乐美沙主任,白龙庙学校优秀的班主任,年轻有为,必将是你的得力助手!”
“沙老师,你的入党申请书,昨天,咱们镇政府卢委员已经转交到教办室了,写的很有水平!”对教师入党严格把关的党支部副书记赵华军,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犹如他铁青的脸,很郑重地告知了沙乐美比较关心的她个人非同一般的政治大事。
“咯~咯~咯……”沙乐美随即撒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我的大学同学卢强卢委员,前天还批评我,说我的入党申请书格式不对,内容简单,对党的认知不够深刻,感情苍白等等,难道已帮我修改完毕了!我正准备拿过来,亲自交给您呢!”
……
白龙庙学校所在的白龙庙村,在排子河东岸的最东端,因为距离反复无常的河水最远,几乎没有遭受过水患,在旧中国瘠薄的土地上屹立起来的基本相似的村落,每患一次水灾,白龙庙村就似乎值得炫耀一次,因为,自己的小矮屋还能避风雨,自己的小公鸡还能站在小矮屋的茅草蓬上,面向西,朝着洪水滔滔的排子河,喔!喔!喔~~~傲慢地打鸣,然后,炊烟袅袅,锅铲叮当,村中央池塘边的老榆树下的碾盘处,三三两两的村民圪蹴在土墙根儿的石块上,左手擎着泛黄的白粗瓷碗,碗中没有去皮的红薯从亢稠的橙黄的玉米糁中探出头来,打量着偶尔路过的排子河岸边落难的灾民,有的,右手奋然撬动竹筷,叉起熟透的老红薯,嘬嘴吹飘起红薯的喷香味,时不时地吊一下落汤鸡似的灾民的胃口。据说,庚子年那年发大水,沙乐美的太公公汪四六(出生时体重四斤六两)的得意劲儿,最具有代表性——竟然在红薯碗中的无名高地,赫然矗立起正在淌蛋黄油的半块咸鸭蛋,汪四六掫着碗,蹒跚地绕过碾盘两周后,直奔村东的稻场(生产队时,打粮晒粮的地方),吃到村西的菊花井(村民挑水吃水的地方),绕过村南的牛屋(生产队饲养耕牛的地方),一直吃到村北的大屋窖(生产队储存红薯的地方),竟然吃之不尽,用之不竭,最后,唤着鸭子惟妙惟肖的叫声,回到自己嘎嘎叫的鸭棚下,看着碗中半块的鸭蛋壳中,还滞留着金黄的半圆形蛋黄,且继续流淌着惹人唾涎的蛋黄油,立马决定给作出骄人业绩的鸭子们颁奖,于是,断然挑起碗中一块没有沾半点红薯瓤的红薯皮儿,“啪”的一声,摔赏给可爱的鸭子们,使鸭子们的哄抢食物的嘎嘎叫声,首次盖过了公鸡的鸣唱。但,最终使他叫苦不迭的是:第二天,汪四六的四只鸭子,只留下几根鸭杂毛,竟集体不辞而别了!是由于同情,偷潜到西排子河,泅渡到对岸,给可怜的灾民们无偿嬎两枚鸭蛋替主人道歉?还是落入嫉妒成性的白龙庙人的可恶的饥腹中?没有谁告知他,包括夜梦中屡屡萦绕他不散仍然呱呱叫的鸭子的冤魂。
汪老虎是汪四六的孙子,长相虽没有像他自己名字一样威风,却也是数得著的出类拔萃。既巧妙地避开他爷爷遗传给他父亲的踮脚遗传症(有人打赌说,他亲眼所见,汪老虎在中秋节月明星稀的夜晚,退后二十步,打一个蹇蹦,就能轻松翻越学校的八尺高的围墙,去和沙乐美幽会);也没有继承他父亲频繁快速地翻白眼五次、而后猛咧大嘴、才能艰难完成一个特别惬意哈欠的怪毛病——二目炯炯有神,一眼就能看穿沙乐美的内心世界。初中没有毕业,就已经是远近闻名钓黄鳝、捕黄鼠狼、网野鸡的行家里手,率先冲击了白龙庙村的计划经济,俨然白龙庙村致富能人。但,这些对于汪老虎来说,似乎都不值一提,最令汪老虎意想不到是,翻越围墙还没有超过三次,献媚的野鸡爪只有两对半(本来是三对,但,其中一只鸡爪翻围墙时,不小心抖掉,被随身带的哈巴狗叼走了,为此哈巴狗还无端挨了一脚踹),沙乐美就决绝地离开了她的初恋情人卢强,义无反顾地改投他老虎自己的怀抱,惹得汪老虎破例翻白眼一次,暗骂:奶奶个熊!太没有难度了。按照沙乐美告知的人生箴言“修身、齐家”之后,就应该“治国、平天下”了,汪老虎在沙乐美撺辍下,经镇政府强哥哥的暗中引荐,已经泄了气的汪老虎,有惊无险地击败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成功篡上了白龙庙村一组组长的职位,才算真正有点“虎威”的资本了!这点,从沙乐美鲜艳的嘴唇以及光彩夺目的眼影中,可窥测一二。
汪老虎的“虎威”的出色表现,还体现在他对沙乐美的教育技法的改造上。当着蔺校长的面,说沙乐美等教师们苦口婆心的规劝,循循善诱的教导,只适应于有教养的城市的娇娃儿们,对白龙庙村的犟牛般农村小屁孩儿们,无异于对牛弹琴,竹棍、鞋底才能使他们长记性。并且对学校其他管理措施及规划建设,给出了十条建议,由于站立的时间太久,又缺乏必要的滋润喉咙的温开水,第六条刚开了个头,就因嗓子沙哑发痒才作罢,以标准公鸭嗓子的发音:
“暂且到此吧!你看,电话来了,我还有要事,需到乡里去,向尊敬的卢强委员汇报工作!”而后,“咳”的一声,撇下一口粘痰陪伴沙乐美以及蔺校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但,开拓进取的沙乐美率先尝试之后,十分肯定地对蔺校长说,“效果就是好!”从此奉为教学致胜的圭臬。现在,沙老师连翻书本,都不再麻烦自己的芊芊玉指了,直接由竹棍代劳,无论是爷死(yes)、 奶死(nics)、 爸死(bus)、 妈死(mouth)、 哥死(gilrs)、 我死(was)、都死(does)等英语单词,还是大、小、多、少、权、钱、利等汉字,都是由沙老师威风凛凛的竹棒,“啪!啪!啪!”从书本中一页一页阴森恐怖地敲出来,再一个一个地敲入犟牛般学生娃儿们的脑髓中。
“庚子”年,历来都不是好兆头,就近代而言,唯我独尊的大清王朝,就是在庚子年间,遭到所谓“蛮夷”的鸦片战争的当头棒呵,使积贫积弱的国民,在丧权辱国的不平等的条约下,吃尽了苦头;紧接着一个庚子年,“八国联军”更是明火执仗在圆明园放火,把北京城囊括千年文明的古董和皇家园林的精美建筑哄抢、焚烧殆尽,不但吓老佛爷个半死,连整个大清王朝也开始奄奄一息了;新中国后的第一个庚子年,国外的智利地震、海啸,前苏联的黑色风暴等困扰着人类,国内大面积的自然灾害,蝗虫横飞,干旱遍地,百姓饥荒,家国困苦,刚刚成立起来新中国,经历了最为严峻的冷战考验;今年的庚子年,新冠病毒肆虐全球,封国封城,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全球经济停摆,让全世界最闹心的无疑是新冠病毒,比新冠病毒更使中国闹心的是对中国指手画脚的特朗普,比特朗普更使蔺儒闹心的好像不仅仅是蔡英文,更是预备期满的沙乐美,因为沙乐美的竹棍已经具备了小泽征二的指挥棒一样的神奇魔法,成功地调动了强哥对花莲镇教育过分堪忧的良苦用心,卢强以委员的名义,委婉地规劝教办室领导(不瞒你说,已经成功“委婉”掉两位校长的“乌纱帽”。据说这“委婉”地还算轻的,最狠的是在东乡里,两年之内,所有的校长的“乌纱帽”全部被“委婉”了一遍)说,白龙庙、黑龙潭等学校成绩的下滑,与新冠病毒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与学校管理者的陈旧的思想及落后的举措有关,应该送该管理者们到排子河西岸去修炼,拔高诸如白龙庙学校的教育质量,特别需要重视提拔一批像沙乐美一样德才兼备的年轻人才!但,谦虚的沙乐美信誓旦旦,言称对此毫无兴趣。
不出所料的话,已做好充分心理准备的蔺儒,将要循着花莲镇前两位同仁曾经黯然神伤的渡口,渡河去,西渡排子河,到对岸去,去践行“三十年河东转河西”颠覆不破的真理去!
后记:
本故事连同人名地名纯属虚构,文中的沙乐美与沙皇俄国时期的漂亮妞莎乐美(因与德国著名狂人哲学家尼采有一段非同寻常的感情纠葛,而名声大噪),也只是名字的发音相似而已,也纯属巧合,实际上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与之类似的妄加猜测,作者概不负责。特此声明!
作者简介:陈芳,笔名方访芳,河南邓州市白牛乡人,自由职业者,喜欢 阅读,偶有心得,我书写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