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挖藕记

父亲挖藕记

这个星期日傍晚,母亲从乡下带来了她亲手种的新鲜蔬菜:圆咕隆咚的包心菜,长长白白的大萝卜,碧绿如玉的小青菜,黄灿灿的咸白菜,就在我整理这些蔬菜进冰箱的时候,我发现了几节被泥巴包裹严实的藕,那是一种黑乎乎的泥巴,虽然很脏,但我确知它是保存护藕的最佳屏障,可以很好的锁住藕的水分,长时间保存且保持新鮮。

掰断一节藕,拿着抹布在水龙头下清洗的时候,突然鼻子一酸,眼泪一汪,手上沾满了泥巴,无法擦去滚落的泪珠,其实我也根本不想去擦,因为这节带泥的藕让我想起逝去的了父亲,想起了父亲冬日挖藕的那些旧时光……

父亲下岗后,为了我和哥哥去过北京打工,年龄大了,又无技术,只能抗包挑沙做苦力, 可是连这样的活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加上工头的苛刻,最后连吃饭都成问题了,无奈之下与母亲回到老家,母亲务农,细皮嫩肉的他则抛下面子与尊严去了窑厂拉砖胚,每天黄汗流黑汗淌。每到冬日,窑厂就不开工了,零散的小工也没处可打了,父亲就赋闲在家了。可他哪里闲的住,劈柴、挑水、清扫院子……柴上堆了,水缸满了,院子几乎一尘不染了,接下来无事可干的他如一只火烧屁股的猴子,整日双手抄在背后满屋子晃荡,眉头深锁成一个“川”字,看见母亲在家和村人打麻将就来气,尤其见她输钱更是上火,待散场后,必会与母亲吵闹一番,嘴里直念叨:“丽丽与斌斌的学费还没着落呢,哪里有闲钱让你去输呀!‘’

一日近午,一个年约半百的矮汉挑着满满一大担糊满黑泥巴的藕从我家门前过,气息粗喘,汗珠滚落,见父亲正挥舞扫帚清扫院落中劈柴留下的碎屑,立马堆起一脸的笑容,“大哥,帮我销点藕吧。”父亲抬起头,矮汉连忙歇下担子,用衣袖揩了揩满脸的汗珠,然后在破旧的外衣内袋里摸索出了一盒挤扁的香烟,费了老半天,皲裂粗糙、泥巴斑斑的双手才从里面抠出两根卷曲如蛇的香烟,一根略直的递给父亲,一根已断半截的留给自己,被汗濡湿的双手急着给父亲擦火柴点火,却几次都没点着。“我来吧。”父亲很自然的接过火柴,很快两人就坐在光滑锃亮的石头门槛上吞吐起云雾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大有同忧相怜之感,同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同有读书的一双儿女,同时为经济所困。矮汉还告诉父亲,为了儿女他啥脏活累活都干过,这寒冬腊月的,啥活都没了,只能跟着一帮人去荷塘里挖藕卖,虽则与塘主三七开,但一天挖下来的藕也能卖个二三十元。

饭桌上,父亲兴冲冲的告诉母亲他要去挖藕,母亲委婉提出劝说,被父亲一顿抢白:“都跟你一样青天白日的在家赌赌赌,这个家早败光了。”母亲吓得转身撤回厨房,嘴里嘟囔着:“我是怕你累倒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就这样,父亲起了个早,穿上新皮裤,扛着大铁锹,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挖藕了。薄暮时分,一个泥人模样的父亲进了院门,他小心翼翼的放下几节又小又黑的藕梢,一屁股坐在院中的大石头上,脱下满身的泥衣,母亲赶紧打来热水,唠叨着:“忙了一天了,就只挖这么点,何苦来哉!”父亲一听,满脸的不高兴,一边洗一边甩开大嗓门骂骂咧咧的嚷道:“你知道个屁,第一天我啥经验都没有,只知道跟着别人后面挖,当然只挖到这些边角料了。再加上你早上让我加的衣服太多,下了水塘,浑身是泥,没办法脱了,又热又束缚,泥巴塘里又滑又陷,害的我一脚摔的四脚朝天,后来我干脆不管不顾了,锹也不用了,直接两手在泥里抠,总算抠了这么些,也算初战告捷吧。明天我要第一个去,抢占一块大大的泥塘,准保挖的又大又多。”

晚上吃的就是父亲挖回来的藕,吃起来柴柴的,一点也不脆,母亲趁机劝说:“明天别去了,弄得一身泥,又脏又累不说,再说也不大好吃。”父亲一听,如点燃的炮仗,噼噼啪啪的骂道:“谁说不好吃啦,这种藕哪能这么炒着吃呢,明天称点骨头和藕一起用炭火炆着吃,保管又粉又香。不是我说你,就是熊掌和鱼翅到你手里也是白糟蹋。”说完,夹了一大筷子那柴柴的藕使劲的嚼着,咪了一大口烧酒,一脸的陶陶然。

睡梦中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我睁眼一瞧,外面仍然漆黑一片。父亲粗犷的大嗓门不停的催促着母亲:“烧个饭也这么磨叽,你快把火添旺一些,别误了我的事。平时谁喊你打麻将,你跑的跟个兔子似的,昨晚就跟你说好了要早起,在床上磨个半天……”半睡半醒间,父亲的吵吵声突然没有了,我又进入了梦乡。

擦黑时分,天上飘起了雪花,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在院门口张望了好几回了,雪花越来越大,母亲让我拿上手电筒和她一起去村口迎迎父亲。远远的,我模糊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村口那座石头桥上独行,漫天的风雪中,担子沉重,脊背弯曲,步伐缓慢……我和母亲一路小跑至跟前,母亲欲夺过父亲的担子,父亲板着个脸:“就这两步路了,还换啥换,纯粹耽误时间。”转而又“嘿嘿”一笑:“我今天是满载而归,而且拔得头筹。”

回到家中,放下重担,父亲一屁股做到凳子上,母亲赶着给他扫去满身的雪花。他的后背早已湿透,我急忙打来热水,找出衣服让他换洗。

昏黄的灯光下,小炭炉上煮的是骨头炖藕,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夹起那大块的藕段,吃到嘴里真如父亲所说,又粉又香,藕丝细长,好吃的简直停不下来,不一会儿,连汤都不剩半滴了。父亲成就感颇丰,酒喝的滋滋有味,微醺之下志得意满:“好吃吧,打你嘴巴你都舍不得不吃吧,明天我接着去挖。”

父亲起的越来越早,家里的藕也越来越多,饭桌上几乎就是全藕席,糖醋藕、清炒藕丝、炒藕片……吃的我烦躁不安,跳着脚冲着母亲喊道:“天天都是藕,吃的我都要吐了。”母亲无奈的冲我一笑:“家里的藕都堆成小山了,不吃咋办,难不成让它全烂掉,这些可是你爸起早贪黑,满身泥巴抠来的。”

自挖自吃远远不及父亲与日俱增的挖藕数量,母亲为此犯了愁:吃不了总不能看着烂掉吧。母亲面薄,不好意思出门兜售,就打电话给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帮忙销一些,半卖半送的消灭了那个“小山”。可“小山”很快又再次垒起,母亲一再劝说父亲:“别再挖了,吃也吃不了,卖也没地方卖了。”父亲眼一瞪,冲母亲吼道:“叫你打麻将,你撒丫子跑,卖个藕有那么难吗,明天我继续挖,你爱卖不卖。”犟牛一样的父亲驮着铁锹,穿着皮裤又出门了……

母亲犯难的站在原地良久,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耳门处传进来:“毛环哪,听说你家里有藕卖,我来买一点。”母亲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村头独居的八十二岁的王大妈,平时母亲没少帮过她。寒暄几句之后,母亲给大妈挑了几节粗大的藕,一再提醒她洗的时候再把泥巴去掉,老人家递过来的钱被母亲退了回去:“婶子,这点东西还要啥钱呀!篮子我拎着,我送你回家,以后想吃藕,别自己跑过来,捎个信,我送给你,你年龄大了,腿脚不方便的。”

接下来,村里的冯大娘,林爷爷,小红子……纷纷来我家买藕,母亲在给足秤之后总会再添上一些,父亲每每亲见,待他们走后,总会跟母亲急上两句:“秤已经给足了还送啥送呀,把我辛辛苦苦挖来的东西做人情,真是个败家的。”可是逢到村里的孤寡老人或是家境不好的,父亲总是比母亲更急迫的把钱退回去,再往篮子里多塞几节大藕段,嘴里直叨叨:“我自己挖的,又不要啥本钱的,无非费点力气而已。千万别急着把外面的泥巴洗掉,吃的时候再洗,这样留得时间长。”

父亲挖藕的劲头越来越足,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睡觉之前,他都会手蘸唾沫把那些卖藕的毛票数了又数,再把那些皱皱的钱用粗糙的大手捋了又捋,直到平整为止,最后将整理好的钱郑重的交到母亲手上,心满意足的点上一根平价烟,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俩孩子的学费不成问题了。”

一个冬日,父亲挖,母亲卖,凑足了我和哥哥的学费。父亲开心的笑容刺破了冬日的寒冷,小小的炭炉,红红的炭火,淡淡的藕香,围坐一起的家人,微醺的父亲,这一切温暖如春……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朱红丽,安徽池州东至人,小学乡村教师,喜欢文学,“我手写我心”是写作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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