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偷馍贼
偷 馍 贼（散文）
·马腾驰
2017年11月1日，我的散文《背馍》从网上发出后，几百家平台迅速跟进转发，点击阅读量惊人，在国内与国外华人圈引起热烈反响。《背馍》，被称为网上的“背馍事件”。怀揣梦想，不畏艰难，背馍上学，发奋读书的精神被称为“背馍精神”。
著名作家贾平凹老师说：“散文《背馍》，能在网上引起那么大的响动，正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往事，一篇摇曳多姿而又滋味深长的短文，一下子戳到了几代人的痛处，故而引起强烈反响，使那么多人为之动容，为之倾倒。”《背馍》发出之后，一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报刊与网络上出现了一股“背馍热”。曾经的背馍人在写，没背过馍的人也在写自己父辈的背馍史。同样的背馍，各有各的经历，各有各的感受与认知。
那些写背馍的文章，我认真读了。文章或是他们亲身的经历，或是父辈们的真人真事，这样的文章，读起来真切，生动，感人，把人一次次带入到那个生活艰苦，却充满着向上的力量——背馍上学的那个年代。
平时来我这儿的人就多，《背馍》造成大的影响后，来的人更多。来人有在位与不在位的领导，有多年的朋友，有众多热心的读者。他们在说背馍，在谈自己那段难以忘怀的人生历程，在叙说父辈们当年背馍上学的不易。很多时候，我只是一个真诚的倾听者。他们讲述的人和事让我感动，让我难以忘记。太多的背馍故事，完完全全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出来。
这些故事中，有一个“偷馍贼”的真实故事，撞击得我心里发疼，不由得要拿起笔来，记下这个叫人唏嘘，叫人感叹的故事。
当年被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称为“偷馍贼”的他，是渭北某县北部山区的一个农家子弟，在县城上高中。上学，他和上世纪七十年代所有的农家子弟一样：背馍上学。不一样的是，他家里更贫寒，更穷苦，其他的同学，家离学校远一点的，一次背够一个星期的馍，离学校稍近的一周背两次馍。他家离学校太远，一次要背一个星期的馍，问题是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家里没有多余的粮，母亲给他做的杂粮馍，只够吃3到4天就断了顿。
杂粮馍，一周只够吃3到4天，剩下的几天怎么办？也有相好的同学接济他，你给一块玉米面锅塌塌，他给一个玉米面与麦面两搅的蒸馍。很多的时候，不好意思的他，常常说自己吃过了，躲过同学，去开水房打点开水喝，以水充饥。连杂粮馍都吃不饱，严重营养不良的他，时常饿得头发晕，眼发昏，腿发软，个子高挑的他，显得更高更瘦，单薄得像一根不带一点枝叶的棍子。
那是严寒无比的一个冬天的晚上，雪下得很大。班里的班长给班主任老师报告，说自己装馍的兜里丢了一块锅盔馍，怀疑是他偷的。正在上着晚自习，年轻的班主任叫他站起来，严肃地问他，你偷没偷同学的馍？他说，我没偷！班主任又说，我再问一遍，你偷同学的馍了没有？他仍坚定地说，没偷，我没偷！！班主任老师简单粗暴地说，你没偷？你一个星期带的馍只够吃三、四天，不是你偷是谁偷的？还不承认！不承认？你站到教室外边的雪地去！下了自习课，也不能走，就站在那里！啥时候想通了，承认了再说！
屈辱之极，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他，在众目暌睽之下走出教室，站在教室外边的雪地里。
他家里是穷，是可怜，但是，从他记事起，本分老实，隐忍，与人为善的农民父亲多次给他说过：饿死不当贼，屈死不打官司。他把这话牢牢地记在心间。偷人东西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这样奇耻大辱的事！
已下晚自习，回宿舍的同学从他身旁经过时，有人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涌出眼眶的眼泪在脸上冰冷地流着。他想到了死，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雪，落满他的全身，他成了一个雪人。夜深了，知他人品，和他相好的同学，悄悄来拉他回宿舍去。他们说，这么冷的天，咱没偷就没偷，不能把人冻坏了！不管其它的事，先回宿舍再说！他坚决不回，说，我没偷人家的馍，我就这样站着，我要证明我的清白！相好的同学拗不过他，回了宿舍。后半夜，班主任老师过来，问快要冻僵的他，你说，你到底偷了没偷？承认不承认？他说，我真正没偷，就是冻死在这雪地里，我也不会承认！班主任说，一看你就是个硬怂货！先不说了，回宿舍去！明天再说！
回到宿舍的他，在冰冷的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的眼泪一直流到天亮。
班主任说的明天再说，过去了多少个“明天”，也没有“再说”，也没有给他一个说法：偷了？还是没偷？！他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是在内心极度地痛苦之中，是背着“偷馍贼”的坏名声，从那所高中毕业的。
高中毕业参军的他，远去新疆服役。一想起在高中上学站在寒彻肌骨的雪地里那个夜晚，一想起背着的“偷馍贼”黑锅，他就伤心，就有背地里流泪。他发了狠誓，要好好干，来了就不走了，要在部队干出个人样来，以洗刷贫穷带给自己的不平，带给自己的难堪，带给自己无以言说的深重耻辱。
人一旦发了狠，那个动能是巨大的，是超乎想象的。他从当好一个士兵开始，严格要求自己，积极进步，很快，就入党提干。多年之后，他已是一位优秀的团职干部。
世上的事巧合得很。那年冬天，也是一个大雪天，他回家探亲，路过一个村庄时，看见前边一位老人背着一大捆柴禾，正艰难地向村子里走去。他急忙上前，要帮老人把柴禾背回去，就在两人照面的一刹那，他一怔：这位老人，是他上高中时说他是“偷馍贼”的那位班主任老师！
他很快镇静下来，叫了一声老师。老人昏花的老眼盯着一身军装的他，问，你是谁呀？他说，我是您的学生谁谁谁！老师还是想不起，他补充道，我是当年您说我偷了班长馍的谁谁谁！这个当口，他已把老师背上背着的柴禾放在了自己肩上。
老人猛地一激灵，噢了一下，说出了他的名字，是你，你是谁谁谁！而后，没有了一句话，脸上是复杂，难以言说的表情。他说，老师，走，我把柴禾给您送回去！
到老师家，他知道老师退休后回到农村老家，闲不下来的他，73岁的人了，还忙这忙那。老师先提起当年丢馍的事，说，那时我年轻，处理事情方法简单，也不调查调查，怎么就在全班同学面前说你偷了馍？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呀！那天晚上，你如果想不通出了人命咋办？那么冷的雪天夜里，冻出了毛病咋办？现在想起来都后怕！错了，都是老师我错了！老师给你赔礼道歉！这么多年，我一想起那件事就自责，就睡不着觉！老师没有机会，再也没有机会，在全班同学面前给你纠正、平反当年的冤案了！老师说这话时，手在微微地颤抖，眼角有浑浊的泪滴滚下。
听着老师的话，他含泪说道，老师，我确实没偷班长的馍，我不是偷馍贼！这么多年，这个“偷馍贼”的帽子太大，太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老师，不说，不说了，今天就算您给我平反，给我摘帽了！过去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那件事，说是坏事也是好事，如果没有那件事，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从老师家走时，他给老师留下300元钱，老师坚决不要，他硬留了下来。
“偷馍贼”的故事，虽然有个看似美好的结局，仍听得我心在颤，心在痛。用什么样的语言，用什么样的文字，也说不清道不明，也写不尽背馍上学那个年代的悲苦艰辛，写不完那个年的过往之事啊！
2021年6月18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单个网页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鞋》《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已于春节前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该书已被国家图书馆与多家图书馆收藏。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由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生命深处的真情吟唱》，该书即将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
快递‖《背馍记》作者马腾驰签名本开始快递寄书
马腾驰散文集《背馍记》已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为该书题写书名并作序。全书36万字，由“心有沉香，何惧浮世”、“釆一缕阳光，温暖红尘过往”与“给心留一片宁静的地方”等六辑组成。
散文集《背馍记》，精选了包括作者具有广泛深远影响力的名篇《背馍》在内的86篇散文。
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说：“腾驰的散文，我是喜欢的，醇厚自然而又情深意浓，他的文字里，纯净温馨的气息时时在涌动。他的散文语言朴素大方，不做作，不故作高深，以真切贴心的笔触写他的过往之事，写他的痛切感受与深长情怀。他很多的乡土散文，不仅仅是昔日生活的一个记忆，更是挥之不去常常萦绕于胸间的悠长乡愁，读他的文章，不由人要生发出许多的感慨来。”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院原常务院长白描先生说：“腾驰的每一篇散文都用真情写就，饱含着深切的生命体验，读来格外动人。
“腾驰是近年来陕西很引人注目的一位作家，他书写的乡土题材作品，让一个时代的中国记忆复活，这样的作品是会传世的；而在我心中，他又是分量很重的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