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的重要
我不了解国外的情况,不知道国外有没有档案。在我们这里,档案几乎就是你的命,或者说你的命运由档案决定。
比如现在要求极严的政审,相信档案是个最基本最重要的依据。
这么重要的一份档案,原来在我的印象中,是很严肃、很认真,也是保管很好,不会有错的材料。
好在我这人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没领过奖状,没受过处罚(口头批评不算),没加入过任何组织,不相信任何宗教,没和任何执法机关打过交道(除别人欠钱不还,打过官司),所以也从没想过档案对我意味着什么。
有次要确定自己某工种的年限,才想到要去查一下档案。现在查档案也不复杂,验明身份证说明原因,工作人员就把档案拿来了。工作人员是当着我的面拆开那个封住的档案袋的,果如我所料,我的档案很薄,寥寥几张纸。
工作人员把档案抽出来让我看,没想到我要查的工种一栏是个空白。
这让我很茫然,我问工作人员,怎么是空白呢?工作人员也一脸茫然对我说:“我怎么知道呢?”“你不知道,我不是更不知道了吗?这档案是单位记的,他写些什么从来也没告诉过我啊!”
这确实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觉得这内容档案中肯定有,没想到居然是个空白。
“那怎么办呢?”我问档案管理员。她说我们只负责保管,你要找原单位。我说:“原单位解散了,还能找谁?”她说:“找原来的经办人。”“经办人要是找不到或者死了呢?那怎么办?”她说:“那我也不知道了。”我差点被说糊涂了,突然灵光一现,我说既然你们也不认识经办人是谁,我找个人写一下你们补进去不就可以了吗,谁还认识经办人呢?”管档案的说:“实际上你找到经办人也没用,他写的证明我们也不能采信。”
“为什么呢?”我问。实际这个答案我自己都清楚,如果找个人写个证明就可以,那这也太容易了。
这让我走入的怪圈是,档案出现空白,说明记录档案时有人不负责,在需要证明的时候又无人能够证明。没有一个部门能帮你解决这个事,而解决不了这个事你就证明不了自己。
这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当时真想爆个粗口,这操蛋的档案。
人在憋闷的时候总希望有个宣泄的出口,可像我遇到的这事,你找不到任何可宣泄的出口,好在我算是个洒脱的人,一直对这种操蛋的事有着心理准备。
我的档案算是最简单的,就算那个空白没搞明白,也最多是损失钱的问题。上次看到李辉写的《杜高档案》,才发现原来像他那么重要的档案,其实人家也没把他当一回事。
杜高年轻时就是个文艺青年,1955年卷入到了胡风反革命集团。从此开始了被批斗,被劳改的人生。当然这份档案里也保留了他批斗别人、批判别人的资料。
这份档案始于他母亲为了证明儿子不反党,思想一直进步的剪报本。上面搜集了他解放前写一些进步文章,显然,这本剪报本没起什么作用,后来一直被斗,直至最后的平反。
李辉是在潘家园旧书摊发现的这个杜高档案,这让杜高自己都很吃惊。他记得自己平反时领导告诉他,他以前的这些档案都会销毁,没想到居然在旧书摊被李辉所发现。
这份装订成六册,曾经决定了他命运的档案,可能是哪个保管员觉得还可以当废纸卖几个钱,卖给了潘家园的书贩子。
三观一致加好友,注明“少爷”
这确实是对严肃认真的档案管理的讽刺,杜高后来在看自己的这份档案时发现劳改农场释放他的时间,根据档案登记被平白拖延了半年。究其原因是推迟半年后释放刚好是国庆,体现出政策的关怀。
这让杜高看了哭笑不得。
杜高的档案,层次还不算高的。李云鹤算层次高了,她被审判的时候,有人发现她的档案里有一张徐明清(王观澜夫人)写的证明,表明她在某段时间里是历史清白的,可那个时候要对她依法公开审判,罪证越多越好,但这些也需要有证明依据,所以特地把徐明清关了起来,逼她写一份证明她在那个时代历史不清白的材料。
原来刑讯逼供,主要发生在76年前,没想到76年后,要审他们也用起了刑讯逼供,徐明清被疲劳战弄得昏头晕脑,一个快七十的老太太实在坚持不了了,后来由审的人说一句,她写一句,成了一份证明材料提到了法庭(见徐明清回忆录《明清岁月》)。
这滑稽在于,一面是对他们刑讯逼供的清算,一面还是用刑讯逼供的方式获取证据。
这看起来档案很重要,其实这个重要性还真不是档案本身决定。能决定档案的,是能够给你写档案的人。就像我怎么知道别人忘了写你的工种了呢?同样的道理,如果他要把我写成别的我不同样不知道吗?
最严重的,档案材料实际也是可以补充的,比如徐明清写的材料,就是事后补进去的。
这份决定人命运的档案,实际掌握在能写档案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