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诗话（一）：六一居士的画眉鸟
想起了那个夜晚，有月，无风，一切都是那么静，静得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和我，晚餐后，在房间里，各做各的一份事：我的妻子在电脑前整理一份文件，我的女儿在写作业，而我，在看一本短篇小说选集。在狭小的居室中，有一种叫作幸福的味道萦绕着，我想，这是每一个家庭都渴望拥有的幸福的画面吧！
很快，女儿完成了一项书写作业，拿出了语文书。“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女儿清脆的声音把一首诗传递给我，这是一首北宋欧阳修写作的七言绝句，诗的题目叫《画眉鸟》。
立刻，我被这首诗吸引了，我真是鄙陋，小学二年级学的诗歌，我竟然不会。但作者欧阳修我是很熟悉的。欧阳修是北宋文坛领袖，但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老夫子形象，相反，我觉得，这个文坛领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性情中人。欧阳修的一生，是颇富传奇色彩的。在欧阳修幼时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去世了，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郑氏是一位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欧阳修的早期教育是母亲启蒙的。据说，由于家贫，买不起纸笔，母亲郑氏就用荻秆在沙地上教欧阳修读书写字。没想到，竟然教出来一位文坛领袖。
后来，欧阳修参加科举，步入官场，虽仕途坎坷，但终于成为朝廷重臣。一次，奉皇帝命，主持进士考试，没想到，一下子就发掘了文学奇才苏轼。欧阳修很欣赏苏轼，在写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流露出他对苏轼的喜欢。他在信中说：“读苏轼的文章，不禁让我汗颜，真痛快啊！我应当给苏轼让路，使他高出我一头。”作为当时文坛领袖的欧阳修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对年轻的苏轼的极大奖掖，由此，也诞生了一个成语——“出人头地”。
到了晚年，王安石开始变法，欧阳修对一些变法措施有所批评，而当时宋神宗变法之心甚坚，加上被蒋之奇等人诬陷、诽谤，于是，欧阳修萌生退意，多次辞官，想要归隐。就是在这一时期里，欧阳修写作了《画眉鸟》这首七言绝句诗。
画眉鸟是一种非常漂亮的、惹人喜爱的小鸟，喜欢在枝头鸣唱，声音婉转动听，清脆悦耳。欧阳修写作的这首《画眉鸟》是借咏画眉来抒发自己的性灵。反映了诗人欧阳修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语言浅显，但寓意深厚。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二句是写景之语。那一定是一个有着明媚的阳光的清晨，世人因了一个无意之缘，偶入一片树林中，竟然听到了一阵阵婉转的鸟啼声。在幽静而茂密的树林中，一声声地，时而嘹亮，时而清脆，似一位技能高超的乐者，在歌唱，在在吟咏，将美妙的声音融合在这令人沉醉的晨光里。诗人被吸引了，于是，在林间寻觅，终于，在姹紫嫣红的花树间，见到了一只只美丽的画眉鸟，在肆意地啼叫着。它们一会儿停息在高高的枝头，一会儿穿梭在低低的林木间，在这幽静的世界里，它们成了这里的王。
这两句，诗人从听觉和视觉入手，遣词写景，炼字写声，把画眉鸟在林间自由自在的生活写得空灵悠远，而又借助山花的红紫来做背景，烘托这种环境的美，使人心向往之。同时，也为后两句的抒情做了铺垫。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二句，笔锋一转，开始写见到景色之后，诗人心中所思所感。在世俗之中，诗人也见过画眉鸟。那些画眉鸟都被所在金贵的笼子中，被人所豢养着，成为了笼中物。他们发出一阵阵动听的声音，来取悦人，在人的愉悦中得到更多的精美的食物。虽然他们不必辛辛苦苦地去寻找食物，虽然他们不会在寒冷的天气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但它们失去了自由，甚至，失去了活着的尊严，他们的命运，一切都取决于供给他们食物的人类。笼中画眉的啼叫，不是发自心底的喜悦，这样的啼叫，怎能和在林间自由飞翔的画眉鸟相比呢？
这两句抒情，是对笼中画眉鸟的哀叹，同情，也有着深深的感伤之情，惋惜之情。
而这两句，也是作者自我感伤之语。欧阳修所写的画眉鸟，其实是喻指自己。晚年的欧阳修，官位显赫，但他却深深地懂得，自己身在宦海，一切都身不由己，自己就像那笼中的画眉鸟，失去了自由，由此，不能过他所想过的生活。在志向和抱负不得施展的情况下，他却往往还要做一些他不想为，却又不得不为的事情。这种身心的束缚，已经捆住了他的一生。晚年的欧阳修，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六一居士，于是，他萌生了退意，决心辞官。
他想做那在林间自由飞翔的画眉鸟，虽然没有金笼这种外相华贵的炫耀，但他却拥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徜徉山林，过一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成了他晚年的向往和追求。
这首诗，情与景相融，趣与理相通。把山间的画眉鸟和笼中的画眉鸟形成了对比，写出了作者对自由的渴望。
《画眉鸟》一诗，是晚年的六一居士欧阳修在看透人生后的一种超脱，其实，人，在摒弃了名利与繁华后，才会知道，自由乃是人生所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