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三义
含蓄三义
沈华维
诗词的含蓄之美,历来为人们所推崇。主张含蓄的论述也非常丰富详尽。如司空图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诗品》)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一赵凡夫云:“诗主含蓄不露,言尽则文也,非诗也。”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二十一认为,语贵含蓄,坡公云:“言有尽而意无穷,天下之至言也。”在诗词创作实践中如何准确把握含蓄的要义,写出令人一咏三叹的作品来,需要用心去揣摩。余以为以下三点可供参考。
一是不说透。说理透彻是文章的事,为诗则最好看透不必说透,给人雾里看花的感觉或许想象空间更大些。不说透即不说全面,不说过程,适可而止,含而不露。如杜甫《赠花卿》:“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此诗明面上看是肯定乐女所奏之曲优美动听,而弦外之音,隐然可闻,实则是讥讽花卿奏天子之乐,僭越礼制,恃功骄恣。但语言含蓄,说而不透,可谓温柔敦厚也。又如清纳兰性德《蝶恋花·出塞》:“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此作景象广袤空阔,荒凉凄冷,情感凄婉哀怨。在气势博大的场景中,字里行间却流露出一种无法说透的无奈,其寄托在可言与不可言之间,耐人寻味。
二是不说破。诗意所含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指向亦点到不必点破。留着那层窗户纸,别掀起面纱探个究竟,留个念想让人去猜想、去回味。如唐韩翃《寒食》:“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诗明写“轻烟散入五侯家”,暗指皇帝宠信太监,大权旁落,或致亡国。但不说破,偏说“五侯家”,以免授人以柄,落得个讽刺朝政的罪名,可谓高明之举。再如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王昌龄被贬谪,遭遇人生挫折,李白写诗安慰他:我将我忧愁的心思托给明月,随你送去抚慰,同时也鼓励他在困难面前要看到希望,“杨花落尽”还会有再开之时,子规啼后还复来。温婉劝慰之意虽未点破,但一片善意苦心立见。
三是不说过。过则无趣无益,言过则意穷。与其凿空强作,不如留有余地,给人以想象空间,把剩下的话留给读者去思考、去补充。同一题材,可以写得含蓄,留有空白,也可以写得直白、尖刻,两相比较,自以不过含蓄为佳。宋壶山宋谦父《咏蚊》诗曰:“朋比趋炎态度轻,御人口给屡憎人。虽然暗里能钻刺,贪不知机竟杀身。”此诗讽刺当世小人,奔竞不知止者,然辞语太露,看之刺眼。当朝夏原吉文靖公《咏蚊》云:“白露瀼瀼木叶稀,痴蚊犹自傍人飞。信伊只解趋炎热,未识行藏出处机。”语言有度,有规讽警戒意。两首咏蚊作品,前者“朋比趋炎”云,真把蚊当小人来写以讽刺,显得过而直露,则遭人怨恨,或致杀身之祸亦未可知。而“白露瀼瀼”云,字面就蚊说蚊,不露痕迹,骨子里却是以蚊喻人,就觉着含蓄有味多了。
此含蓄三义者,内含区别不是太大,其度和分寸,相互之间的微妙关系,存乎一心,把握得当会使作品收化蝶之妙。作者和读者须细心体味。
(原文载2019年《中华诗词》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