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厚土我的大甘肃

原文题目《我的甘肃哟》

(作者:刘炜林
我的金张掖铜酒泉简化的甘肃
我的沟里生土里长的甘肃哟
早就想给你写点东西了
只因我干旱的笔墨
如你干旱的土地, 让我在
十年一场大旱的甘肃
十天一场大风的甘肃
十月一场霜冻的甘肃
十户人家一个姓氏的甘肃
十个土豆能暖热黄土的甘肃
近也不能, 远也不能
但我知道, 现在该是
我沿着甘肃回家的时候了
惊蛰正沿谷雨向温饱过渡
小寒正沿小雪向小康过渡
而那些千年不变的农耕史
依然低卧在二牛抬杠的山坳里
而那些百年不变的西北风
依然风行在黄土大凹里
让我的祖祖辈辈
接受千百年来
这些, 变化不大的
大苦大难, 大悲大喜
难道这就是我的甘肃
难道这就是我的
一缸酸菜就能送走
一冬日子的甘肃
一眼水窖就能养活
一家人口的甘肃
一罐苦茶就能抚平
父辈创伤的甘肃
一只燕子就能活泛
整个春天的甘肃

是的,我的甘肃哟
今天,很近的这个世界上
很多东西都走远了
只是走远了的你还很近
窗花很近,老屋很近
沿陇东方向劲吹的信天游很近
沿陇西方向劲走的西北风很近
泥土的气味很近
很近的泥土气味里, 甘肃
我又想起你热乎乎的方言土话

我又想起了灯盏之下的皮影戏
我又想起了临夏原野的纯花儿
我又想起了你老实把交的面孔
我又想起了
九户人家就能唱起
一台秦腔戏的甘肃
九里山凹只能藏住
一个村庄的甘肃
九个雨天就能保住
五谷杂粮的甘肃
九个年头就能养大
一群后生的甘肃
而那些我没有想起的甘肃
陇中苦甲天下的甘肃
泾河,渭河
泾渭分明流过的甘肃
金金昌银白银
不可一世的的甘肃
马背上骑着甘南的甘肃
黄河在此浑浑沌沌流过
黄河母亲在此恩重如山
喂养着孩子们的甘肃哟
石窟最多,敦煌最大
武威的铜奔马
震撼世界的甘肃哟
男人累弯了腰
女人能当家的甘肃哟
还有,链枷脱粒的甘肃
石磨碾出成色的甘肃
三个老汉就能说全
民国十八年大震的甘肃
三个村庄只能凑起
一所小学的甘肃
三声鸡叫之后就有人
出门下地的甘肃
三九严寒只等一场
扑棱棱落雪的甘肃
黄泥小屋上长出
电视天线的甘肃
改用十二马力的手扶拖拉机
娶亲的甘肃,致富的甘肃
用花花的针线绣出鸟叫的甘肃
夹椽筑起围墙就能过一生的甘肃
奶奶的小脚还保存着
苦难记忆的甘肃

光屁股孩子不会游泳的甘肃
六盘山祁连山看一眼
就能记住的甘肃
嘉峪关玉门关写在
史书上的甘肃
还有,回民的甘肃
哲合忍耶的甘肃
张承志的甘肃
还有
酥油奶茶的甘肃
大碗酒的甘肃
马背上的甘肃
月氏、乌孙、西戎、羌族的甘肃
远古的亭、峰、燧、堞
和今天长城之上的甘肃哟
说起长城,我的甘肃
你的灵魂主线就隐隐地压过来
历史压过来,现实压过来
沉默压过来
沉默压过来时
甘肃,对你来说
走远的近了,走近的远了
对你来说
感情近了, 思绪近了

白面馒头过日子的光景也近了
两千年不变的农耕文化也近了
生命近了, 命运近了
父亲近了, 母亲近了
父老乡亲都近了
尊敬近了, 同情近了
麦垛近了, 云朵也近了
甘肃
现在该到下场透雨的时候了
我的老家
我的十年九旱的老家
我的黄泥小屋的老家
我的黄泥小屋一边斜的老家
多少人期盼着
把雨下的
和你身边的长城一样的长啊
说起长长的雨脚
我又想起了我那长长的甘肃哟
坐上火车走两天两夜的甘肃
油馍馍炒鸡蛋款待客人的甘肃
一见面就问你吃饭了没有的甘肃
失我焉支山
使我妇女无颜色的甘肃
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的甘肃
马毛似的庄稼
让穷惹出名气的甘肃
单于夜遁逃的甘肃
霍去病喝出一口酒泉的甘肃
牛肉面扯出全国风情的甘肃
大揪片子面
霹霹啪啪响作响的甘肃
有钱没钱正月里
照样走亲串戚的甘肃
红脸蛋的甘肃
白兰瓜的甘肃
毛驴甩蹄子
老牛打喷嚏的甘肃
不出们
就会神聊国家大事的甘肃
让黄河水倒流的甘肃
指望鸡屁股下
孵出大学梦的甘肃
后生们走出去打工的甘肃
把黑瓜子嗑出国门的甘肃哟
这些年,我四处奔波
从东到西
见过的世面比你大
见过的河流比你多
可每次, 途径你, 途经甘肃
我的离情就再也大不起来了
一只狗我认的
一个村庄我认的
乌鞘岭认的
麦积山认的
蕨菜认的
胡麻草认的
一条条回家的路认的
一条回家的路,甘肃的路
那是我最终的皇天后土哟
甘肃哟

一想起你的黄天厚土
我的眼里就再也不干了
我的眼里,情不自禁的泪水
感恩不尽的泪水就流下来了
因为甘肃,因为
两个兄弟穿过一条裤子的甘肃
两头老牛承包一种政策的甘肃
两瓶烈酒喝不醉一条汉子的甘肃
说话前轻后重的甘肃
接近普通话的甘肃
内陆人不解的甘肃
别人以洋芋蛋代我名字的甘肃
简称甘,或简称陇的甘肃哟
现在,我只能为你
而长跪不起
而以路为歌
而一步一步走回从前
走回我真诚而苍远的
甘肃的
黄天厚土哟

作者: 刘炜林,甘肃会宁人,已故,此文为刘炜林沒有发表的遗作的一部分,原文写于一九九四年五月,他原来就职中国石油报社驻玉门记者站,次年赴东北出差遇难。他创作的诗歌多被星星诗刊等刊物发表。这是他未发表作品的一部分。原文转载于天南海北会宁人作者群里,为了纪念这位已故的文学好友,我在《忆路心声》微信公众平台转发此文,表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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