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12号作品】颜淑娇:欢哥的梦

欢哥的梦

文/颜淑娇

欢哥,今年三十出头,虎背熊腰,一米七高,没心没肺,见人便笑。标准的国字脸,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诚实可靠。
同村同时代的男孩中,比他优秀的,还有好多都单身着,找不回老婆,而欢哥,不用拐不用骗,没摆喜酒也没过彩礼,就领着个比他小两岁的外省女孩,你情我愿的回到家乡,安居乐业,养狗生娃。当同龄人正在纠结该不该生二胎的问题时,欢哥的第三胎,就已呱呱坠地了。当城里人为了能怀上胎而煞费苦心时,他的老婆接二连三,自然受粉,开花结果。他笑了,笑开得嘴巴象苹果,象西瓜,象满月。笑着笑着,却象泄气的皮球,扁扁平平的。因为他,很穷,穷得几乎是一无所有!穷得没有一点开怀大笑的底气。
无学历,无文凭,初中文凭都没有。无技术,无特长,地地道道的苦工。无房产,居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造的,红砖和土坯兼并的黑瓦屋里。没有一根钢筋,连地板上都是坑坑洼洼的黄泥巴,天上雨停,他的木楼板下,还在滴滴嗒嗒地漏水。无车辆,连摩托车都没有。去年底,父亲客死他乡,收回家草草下葬后,欢哥又增添一无,即无父亲!
这个"无",无得他毫无做男人的霸气,连走路都不敢直起身喘粗气,两个裤脚,时常地一上一下,被田埂草头上的露水,浸泡得皮嘎邋遢,随着他沉重的步伐,劈呖啪啦。
既然如此,一切皆无,我欢哥也落得轻松,什么都不用怕,什么也不用防。贪财的小人,就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惦记咱欢哥,粗茶淡饭,咱吃着不会三高,无车咱步行,锻炼身体,土坯房子,冬暖夏凉,不用空调,没有甲醛,万分环保。躺在硬板床上睡觉,也不怕脊椎间盘突出和骨质增生来找。那美美的梦,总是来的好早好早。
富人有富人的过法,我穷人有穷人的活法。
当张三家的爷奶,捧着饭碗,喊着:“宝贝,祖宗,还吃一囗咯!”追着孙子喂饭的时候,我欢哥的仨个孩子,齐刷刷地坐在桌子旁,吃着奶奶刚煮的白豆付和米饭,你一口我一匙的争着抢着拿第一。连小鸡小狗都馋得白流口水。
立冬时,当李四家的媳妇,拿着年初花了五百多元买的波司登羽绒服,让宝贝试穿却穿不上,是扔还是施人非常纠结的时候,我欢哥好坦然,因为咱家的童装,从不用柜子装,大的穿了小的穿,几年下来自然成了纤维丝,揉在一团做棉垫,多省事多环保呀!
王五单身汉,大学文凭,快四十了,还孤独一人,天天捧着手机唱着个《泪蛋蛋掉进酒杯杯里》,而我欢哥,不用自己唱,那几支小喇叭会准时的哇哇叫。
元宵节后,赵六夫妻皆去外省创业,把独生儿子,留给奶奶看护,可孩子尚小,又不肯去上幼儿园,天天扒在奶奶肩膀上哭闹,欢哥见了,又在窃喜,哈哈,欢哥我的几个孩子,从不会撒娇沾人,大的牵小的,玩得多开心呀……
想着想着,欢哥又是一阵欣慰!劳累了一天,已是全身疲惫,四肢乏力,欢哥坐在四方桌子旁,与三个孩子各坐一方,母亲端来一锅刚从篱笆墙上摘下的丝瓜煮的汤,只见三个孩子风卷残云般地争着吃着,欢哥用勺子把最后的几口汤,又依次从小到大的给他们加上,一会儿功夫,个个心满意足把碗扒拉得干干净净。拍着鼓囊囊的肚皮,摇摇摆摆地到里屋玩过家家去了。母亲收拾着碗筷,欢哥躺在后院丝瓜棚下的竹椅上,吹着山谷里送来的徐徐晚风,听着大儿子稚声童气地唱着跑调的儿歌,悠哉悠哉地扯着呼噜睡着了。一会儿作起了南轲梦。
梦中的一个老者,仙风道骨,骑着大马,撩开长长的白胡须,握着欢哥的手说:“孙子呀!我是你从未谋面的爷爷。我出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解放前,我一无所有,只能安分守已地帮地主做长工,做牛做马,后来得到了主人的恩赐,娶上了主人家烧茶饭的丫头当了你奶奶。解放后,我们翻身作了主人,因为我受苦受难最深重,不仅分了地主家的上房,还让我当了贫协主席,后来又当了生产队队长,带领穷苦人民过上了好日子,我和你奶奶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你看,你的爸爸和三个姑姑,哪个不是身高体健的长大成人了。所以,你的三个孩子会长大成人的。”
嗡嗡的蚊子,围着欢哥张开的大嘴巴,吮吸着残留的丝瓜汁,因为它们都不忍心把针嘴插进他幽黑的皮肤里,去吮吸那可怜无糖的血液。
欢哥用手挠了一下痒痒的嘴唇,眼睛睁不开,困死了,梦,还是香香的。
接着奶奶也来了,瘦瘦弱弱的,没一颗牙齿,上来就是抚摸着欢哥,轻声细语地说:“孩子,你受苦了!你献丑的爸爸,到了这把年纪,不脚踏实地,本来读了初中,有了这等文化也就不错了,随便干点正经事,都能养家糊口的,可他净想些歪门邪道,幻想一夜暴富,没想到,鸡没偷成反赔一把米!现在他去受教育,一去就是五六年,你可怜的妈妈为了养家,不得不去外地打工,把孤零零的你交给了我,而我却如风前残烛,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能否熬到你爸爸回家团聚呀!但无论如何,我也得把你管教好!”说着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掉在欢哥脸上。欢哥随手一摸,哦!原来是下雨了。头脑也清醒了一些。可是,梦醒了,痛爱欢哥的奶奶又不见了。欢哥一个劲地伤心流泪。
雨,密密麻麻,越下越大。欢哥急忙收起椅子,回到房间。这时,欢嫂刚从村办企业加班回家,正在揭开锅盖,端出母亲特意留下的一个油煎荷包蛋,那香香的味道,立即吸引了仨个孩子。小女儿和二儿子左右夹攻地围着欢嫂,大儿子坐在对面,都眨巴着眼睛,贪婪地望着那碗里的荷包蛋。
欢哥心痛地抱起小女儿,叫着:“大宝二宝,走,爸爸带你们做游戏去。”
欢嫂慢条斯里的翘起二郎腿,一口一口地扒拉着饭,简直是在数饭粒。一个小时后,欢嫂洗完澡来到阴凉的卧室,一米二宽的花板床上,欢哥带着三个孩子,已象藏薯种似的睡觉了。看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天真的笑容流着长长的囗水。
欢嫂不忍心打扰任何一个人,只好轻轻地抱着小囡到后房里去睡。
稍微宽松了一点的床铺,让欢哥舒坦多了。惬意中的欢哥,又梦见了他的爸爸,为了躲避追债的,父亲带着他,东躲西藏,一会在甲工地上,拌水泥,打混凝土,又一会去乙工地清垃圾,扛砖头。睡在蒸笼般的工棚里,汗流浃背,二尺七宽的双层钢架床,各吱各吱的响,随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着酒精汗水味,总在脑海里回荡。突然,两包水泥左右夹击着他的两侧,还有一根杆子,砸在他的胸口上,喘不过气。天又在下雨,棚顶在漏水,滴在床上呼呼地流淌,并伴着滚烫的感觉渗透到他的后背。欢哥猛然醒来,张开双臂,睁开眼晴,发现大儿子侧身面向他,用双手压住他的胸口,小儿子额头上虚汗淋漓,下半身光着屁股,翘起小鸡鸡,正在哗啦啦的尿尿。
欢哥急了,叫着母亲,把小儿子抱去清洗,自己再擦干尿液和雨水漏湿的草席,脫了长裤,在床上翻来覆去,咋也睡不着。
唉!三个孩子啊!咋养活啊!现代化的城市里,高薪阶层,都不敢生二胎,而我,懵懵懂懂,一口气就生了三个,不说买房买车,就上完普通的十二年义务教育都难啊!乡下的学校,没师资,没学生,统统的去了县城,有的买学区房,三室两厅,就得花百来万,我欢哥想都不敢想;没有学区房的却是高价进贵族私立学校,那高昂的学费一人一年要两万,我三个孩子就得六万一年。拼了我这条贱命,也够不着学费,还有那人情上下,吃喝拉撒,都要钱啊!我该咋办呀!这日子可咋过呀!
愁着烦着,毫无睡意。打开手机,刷起抖音视频!
啊!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百年华诞纪念日哟!满屏的节日盛况映入眼帘。翻呀看呀!欣赏着一阵阵的歌声和掌声,听着祖国的声声召唤和殷切期望,以及未来一百年的宏图展望,欢哥又是笑着乐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也作起了七彩的梦。
梦中的欢哥,开着一个百来亩地的农场,场里瓜果飘香,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三厢两层的小别墅里,欢哥的母亲,对着电视屏幕,舒展着胳膊,跳着健身操。别墅四周,树木成荫。宽敞的庭院,平整的大草坪,坪前砌了围墙。围墙外面,有口几千平方米的大鱼塘,鱼塘的堤岸上,两旁种着各种水果,高高的葡萄架,掩荫着宽宽的水泥路,欢嫂牵着女儿的小手,漫步在一串串沉甸甸的葡萄下,听着蜗牛骂黄鹂鸟,鱼塘的左角,已是小荷盛开,蜻蜓落在荷尖上,悠哉悠哉的跳着劈雳舞,小儿子拿着长柄的小网,正在捕捉彩色的蜻蜓和蝴蝶。远处的山脚下,是层层的梯田,果树成行,肥草青青。微风一吹,翻起层层绿波。大儿子骑在一头高大的牛背上吹着短笛,唱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护着一群大山羊,别践踏了新栽的嫩果苗。欢哥坐在梯田的水泥埂坎上,看着鱼儿慢悠悠地吃着自然生长的水草,远处游着一群白鹅,红掌拨打着青波,正在曲项向天歌。对边的堤岸上,翠绿成荫的葡萄架下,摆了十几个长椅,椅子上有坐着有躺着的城里人,正听着《我和我的祖国》在垂钓,那鱼箱里,都是黄鳞红肚的大草鱼。那鱼塘的边角上,还有一个亭榭,摆了一张圆石桌和四个石凳子,有几个退休的老干部,坐在桌子旁打扑克。
乐着乐着,暑假过完了,开学了。欢哥的大宝,领着弟弟妹妹,各自背着崭新的书包,去本村的小学,也是欢哥曾经的母校去上学,那学校里,红旗招展,歌声嘹亮,从幼儿班到学前班,从一年级至六年级,每级各两个班,每班五六十个学生。老师全部是教育局分下来的年青师范大学生,和几个年长的领导,黑板旁全是现代化电子设备,课桌全都是崭新的,并可以自动升降调距离。整齐的课桌上,座满了精神抖擞的小学生,那鲜艳的红领巾,象国旗一样的红彤彤。
同学们中午都不用回家,都在学校吃免费的午餐。上学放学,都不用家长接送,晚上放学,以各村民小组为单位,选个组长,举面小旗帜,领着大伙平平安安的回到各自的家里。晚上,学生不用去补习班补习,回家后,帮着家长,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家长也不用绞尽脑汁为孩子批改作业。
然后,我欢哥看着孩子们,向花儿一样,迎着太阳,茁壮成长!一会儿,大宝二宝都成人了,响应党的号召,当兵去!戍边也好,维和也好,做工也罢,只要祖国一声召唤,我欢哥的儿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闺女嘛,不嫁外省,只嫁本地小伙子,成家生子,待我欢哥老了,可伸伸脚。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的,能够随叫随到。
啊!欢哥我美了美了,醉了醉了!醉得我忘记了许多许多……
雄鸡喔喔叫,太阳当空照,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欢哥想起梦中的宏伟蓝图,心里窃窃地笑!然后,双掌一击,对,就按梦中的模式来打造!我欢哥手勤脚快,一定要把这日子过好,让孩子们的脸上绽放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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