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青春诗会】张常美诗歌七首
站在黑暗中,望着远处屋子里明亮的灯光
那是我的家,灯下围坐着我的亲人
在冬天的冷风中,刚干完一天的活计
我拖着一身疲惫走向那扇窗户
突然想起电影中的一幕
一个穿着长皮衣的男人。一个通缉犯,一个坏人
他也曾这样,隔着窗户
望了望自己的妻子、女儿
他转身消失在茫茫黑夜尽头之前
是整个悲剧让我感觉到最温暖的一幕
我是个迟觉缓行的人
惊觉自己是一片树叶的时候
已经是落叶的时候
得意于曾站那么高,却从来没有想到
这最后的结局
其它的叶子有没有过我这样的胆怯
它们已经跳下去了
而我的孤悬使大地更显空阔和深远
最后终需一跳,这无趣的游戏
当初我是怎样爬上树顶的
树干有那么多分叉
而我内心的也并不少
只是,我尽量把自己压成一个平面
我忍住风雨雷电
保留内心纷乱的岔路
要等曾溢满我生命的绿色全部都撤退出去
伐木记
院子里,一排长成的树刚刚伐了
扳着指头,他算了几遍
又趴在新鲜的断口处
数了几遍,依然对不上
——许多不明不白的日子
是树木凭空多出了记忆
还是他遗忘了什么
树木们诚实、可靠……口径一致
他已至孤身的暮年,不合群,也经常忘掉什么
究竟是谁错了?这让他心慌
然而,伐掉的树只负责记忆,不能开口
死无对证。有时候,确实该听信老话
挑个适合的日子。不这么匆忙
或许,他和树就不会有这唯一的分歧了
偷渡
漫长的边境线上,地老鼠们
悉悉索索
挖掘了一条又一条暗道
这边充沛的雨水
一滴滴,运到干旱的那边
那边富足的粮食
一粒粒背回贫乏的这边
两边的警察都紧紧扣住腰上的手枪
就这样很多年过完了
它们其中,也肯定有谁
不幸被缉拿。心一横,就咬断自己的舌头
绝不会慷慨陈辞
这里静悄悄的
没有为犯禁者举行的追悼
这里满目的石头
哪一块也没有被打磨成墓碑
经历
练习多年之后,我已理解
飞翔的艰辛。我终于放弃了
飞翔需要翅膀,而我没有
在每一个黑夜,在褪掉鳍之后的
无数年里,在一张旧床上
我似乎依然能感知到水下憋屈的生活
被困在人群中这么久了
和你们一样,我解放出来的双手
又能用来干些什么呢
没有一匹马让我拿起过鞭子
没有一块土地让我磨亮镰刀
没有一座教堂
让无所事事的我双手合十
在胸前,祈祷和忏悔
不像任何一座山,一条河。我
没有来龙,也没有去脉
拿不出像样的简历
漫长的一生
居然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事件
我不是没完没了哼着一首别人的歌
就是在恶狠狠诅咒一个无辜的人
草木之命
这些草木。和我一样,大概也是
远路风尘从西段景跋涉而来的
也是,在这片贫瘠的沙土中
刚刚站定。抬头就看见了
同样灰头土脸的我
惊愕、诧异。大概也不想
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被熟人看到
也怕我带一个悲伤的消息
回家。烈日下,它们轻轻拍打着
彼此褴褛的衣衫
等我走近了,又齐刷刷地
把寒酸的果实亮了出来,我都看见了
我呀。和你们一样
暂时也不会回去。我呀,就是回去
也知道,该怎么骗过咱们的亲人
我已站进闪电中
有时,看到天边遥远的闪电
我会感到绝望
它就像一道正在焊接的弧光
那些消失在天际线后面的
白云、炊烟、飞鸟和人影……
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有时我却隐隐盼望着
那怒吼,那霹雳……
仿佛困在天空背后的人们依然活着
已经蓄积了足够的力量
正一锤一凿把那铁幕砸开
现在我看见的闪电越来越近
有时候就在头顶炸响
是不是我已接近了天边
是不是我也该蓄积力量
和他们一起,完成这件大事
可为什么我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闪电响起的瞬间,为什么
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