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詩選 | 寶鬘道人
四月十二日又夢緇衣之流中有一人貌若弘一法師夢醒自語余前世定是出家人也
一夢鑿空蝴蝶眞，諸天天外悟前身。色空空色無懸解，口誦金剛拜故人。
湖上遘雨
兩堤春草漫汀洲，細雨長絲且小畱。眸底溟濛無著處，湖煙湖水更爭愁。
七日雜興（選）
其一
人似嫦娥獨居久，且饒多病自惺惺。咳深不已龍翔疾①，灼重尤疑楚癘型。歸計雪藏驚越鳥，長桑冰释解狐聽。幸無白肺拘生態，猶得殘軀驗草經。
己亥除夕前夕余發燒，時値疫情爆發，余驚懼不定，杯弓蛇影，不堪自處，以至客中不敢返吳，亦不敢語與堂上，乃借故延期還園，又不得不犯險投醫。請診畢，乃知吾病為普通感冒兼肺炎，輸液幷藥理可止，至此憂疑權釋。新正人日
①宋·釋曇賁《偈四首其二》：維摩病，説盡道理。龍翔病，咳嗽不已。咳嗽不已，説盡道理。説盡道理，咳嗽不已。本是長江凑風冷，卻教露柱患頭風。
其六
北極自瘖龍虎氣，時傳沈痛報乾坤。衣裳一气同雲雨①，麗影無端擁國門②。豈感羣閻蚤起勢，衹饒騷客再趨魂③。莫憐庾信裁哀賦，後車難託禁言論④。二月初七
①扶桑馳援抗疫物資，箱體墨印“豈曰無衣，與子同裳、“靑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諸句。分別取自我國葩經及唐詩人王江寧詩句。
②高麗染病者劇增，韓人紛紛來華避疫。
③安徽詩人客漢感病罹難。
④八子“謡言”事。
其七
干支申飭賊行金①，繫滯華佗遊五禽②。肘後生涯浑寂寞，風前花影擅深沈。漢川水闊惟回首，北斗天高但撫心。萬家旅夢乖人際③，惆悵關山歲月侵。三月初七
①是年庚子，五行屬金水，主災。
②《後漢書·方術列傳·華佗傳》：“佗語普曰：‘有一術，名五禽之戲：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亦以除疾，幷利蹄足，以當導引。體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戲，怡而汗出，因以著粉，身體輕便而欲食。’”
③武漢封城至今已兩月有餘，鄂人避疫羈旅於外者亦無止日矣。
其八
豈不懷歸畏簡書，一朝素甲偃戈餘①。旣饒詞客裁歌曲，終見流民返傳車②。天使有情眞不忝，靈魂無命受欷歔。蜉蝣掘閲原難已③，天下猶愁病未袪④。四月初七
①2020年3月底至4月上旬，援漢醫護人士陸續踏入返程。
②2020年4月8日武漢解封，鄂人外出避疫者亦相繼歸漢。
③《毛詩·國風·曹風·蜉蝣》：“蜉蝣掘閲，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説。”
④此際國內疫情雖暫得控制，國外疫情卻洶涌澎湃，眾生疊謝矣。
其九
心有金剛欲伏魔，人天視祲問伊何。百年醫案終虛左，一縷騷魂善作歌。忍性動心誰感激，傾杯看劎自婆娑。眾生春夢惟吳葉①，夜半灯前檢淚多。讀季師時疫八首有感四月初七
①吳葉：吳又可與葉天士，俱為我鄉明末人士，温病學派鼻祖。
其十
何曾矯健舉生年，百劫千瘥仰聖賢①。上古天眞鸞鳳遠，當時凄愴杜鵑傳。美人幽夢迷中國，恨魄權輿激楚絃。一自靈均招不得，誰憑大氣獨嬋娟。五月初七
①一春咳嗽無間，前時又不愼傷足。
其十一
年少詎知生死已，年中回望總端倪。一條冰雪垂丘壑，千里濃雲決玉梯。倚柱心情聊爾爾，擅顰眉目鎮凄凄。裁詞老杜矜吟望，尙有靑燈不廢稽。閏五月初七
其十二
文王喩復今無疾①，那得人間尙喘殘。苗格舜虞旬太遠②，火流周地月難完③。開年噩夢涂霄壤，落筆奇愁弄肺肝。羞説殷憂從漆室，至今難得九還丹。六月初七
①《易·復》第二十四：“震下坤上。復。亨。出入無疾。朋來無咎。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利有攸往。”
②《尙書·大禹謨》第三：“七旬，有苗格。”
③《毛詩·豳風·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庚子重五
多病多愁不自持，從教多舛數偏奇。藥催日月凝僊氣，情到先生拜楚詞。莫怪傷多卻烈酒，且饒清瘦擢寒姿。百年重五長低首，想到人間有淚時。
華鬘室中清坐
離羣星歲久無端，自處悠悠若女冠。風水早生墻下蘚，雲煙不斷几中巒。山甁花落隨風散，洞窟琴清抵死彈。我有深情空似海，惟堪玉骨決天僊。用鄰韻僊字
庚子六月二十六日畏日不拘径往顧園謁亭林先生墓
千墩片碣定蒼冥，書帶垂塋萬卷馨。書帶草繞墳而生，離離如翠羽。畏景解冠惟肅拜，歸人畢世任孤醒。哀心辭見山河直，利病情陳野鶴聆。四謁凄凄猶感慨，至今余已四謁顧園。雲霄應有羽衣靑。
七月下旬歸吳侍疾家慈某日忽聞母親自語曰窻畔有燕子鳴余聳耳驟聞允覺清囀慆心遂開簾起視欲為攝影以獻母親然則衹聞其聲而其影徧尋弗著因慰母親曰燕爲吉祥鳥其別稱曰玄鳥曰觀音燕曰鸞鳥又曰天女母親定是病中維摩矣母親笑言其鸞鳥之名恰合汝乳名字汝此燕子乎
水有甁笙山有爐，龍香寶氣振須臾。晨窻撿藥量泉爨，病榻聞聲視燕無。粉壁蒙蒙高薜荔，園林漠漠舊姑蘇。卻為綵服過逢淺，直泥身前拭淚珠。
卓爾山下酒店晨起閒步
卷簾山在眼，粲粲漏晨曦。隨去村岐遠，悠遊草氣奇。野花疑有雨，空翠快流颸。岬岫排雲浪，靈槎倘可期。
處暑夜庭中漫行忽下陰飆覺衣袂翩翻頓感神氣高凉舉體清輕若僊髣髴秋氣亦自今夜始生矣
處暑完三夏，今朝夜氣長。空庭清若水，幽籟闊如浪。玉宇含深意，天風汎早凉。飄然身欲舉，澹蕩月中央。
七夕（選）
門外秋風起，虛然氣一蒼。有人隨逝水，無夢不凄凉。暗夜全為影，孤蟾競展光。如何當此夕，還理舊時妝。
孤鴈
連翩度岑寂，漠漠自飛翔。已失千重矞，誰憐一片霜。哀多似無響，望斷不成行。地迥凄凉夜，乌鴉噪欲狂。
清夕
反照浮高樹，殘霞半有中。山峯含暗影，草木易長風。鶴下分秋雪，蟲凄徹夜空。琴書散凉月，聊以寄深衷。
秋夜寄紅妹
白雪深愁曲，清商故起歌。援琴將廣牖，舉舞拓明河。卻病鷗如藥，添妝月似蛾。此時湖上好，直欲泛長波。
早起至雲林佛學院聽講過靈隱寺山徑悄無人迹
洞天芳蘤春澹濘，行人渺渺穿林楚。蛾睂馬骨一飛揚，碧嶂雲低草樹嫵。鷲嶺雞園曉霧堆，混沌一拂霏靈塢。僊氣邈玄翠含煙，飛泉漱石瀉膏乳。石外松枝矯龍蛇，鱗鱗倒沈石門浦。石門澗，又名靈隱浦。屈曲巖扃當面迷，百八鐫佛窈窕舉。飛來峯。隨喜趺坐冷泉中，冷泉亭。少定靜嘿忻能伍。塵塵刹刹眾竅殊，佛佛生生應心古。兩眼秋橫八德水，遺世形骸清凛與。別有講幄龍涎通，躡磴幾疊旋殿宇。昔人刓山著栱枅，雲涌三衣儼相拄。我來座前聞我聞，講舌香薰金屑舞。隨類佛身百億身，出塵紅捲三千縷。煙霞重疊結勝因，如來口密向含語。一聲楗椎過羣山，翔禽颯沓摶飛羽。萬物粲然苟傳燈，春山如笑吾好侶。歸來平居手堪挹，花雨雲中行天女。余齋署若許，其一曰「華鬘香雨雲僊盦」，以映季老師所賜別署「寶鬘道人」。
葬花
舉目春天深，鶯花徧回互。萬戶接勝遊，一人獨分付。羯鼓莫催花，造物慢陶鑄。花開深嘆息，花落無有助。漠漠復盈盈，情魂若為訴。藉草與漂泥，旋逐流水路。以此方形骸，彌令動哀愫。岂知易殂落，慷慨猶四顧。往事悲杳杳，人花如朝露。憐花傍人斜，累儂多情晤。怨花何紛紛，紗囊隨身具。對花空淚珠，孤鸞孰相護。問花花無言，拾花花無數。葬花私幾丘，葬儂虛一墓。他生誰斷腸，清愁殆成痼。今朝復葬花，溪曲矜薄暮。
美人
前朝改費二翁善寫吳娃，其筆下美人睂目閒麗，行動秀曼，氣韻氤氳，髣髴江南煙水雲山化出，窈窈然，緲緲然，幽幽生一段風露清愁，读之若读山水霜月，能無癡絶矣。
美人如湖水，濃淡相宜已。麗質越羣希，露花煙草綺。香隨出岸風，豔驚沈波鯉。龍文以合沓，輕袿方猗靡。脈脈懷通辭，曖曖躡芳泚。洛神空絶世，西子誰相似。美人如靑山，嫵媚輒相看。蛾睂幽且閒，參差學遠巒。石蔭葛馀潤，山鬼情無刊。形蹤善寂寞，索居惞磐桓。娟娟出篁影，天際靑峯寒。美人如明月，中懷耿澄澈。清泠御秋風，薿然肆冰雪。冰魂長廝守，梅花相奇絶。貞明森縞袂，皎厲振風節。含情若有待，美人何繇説。興會託無極，孤蟾在寥泬。
四月初八夜夢一僧眾於大殿中或打坐或誦經醒後心頭猶有悲懷不釋乃打禪默誦一如夢中之緇衣人也後知是日為釋迦牟尼本師與葛玄祖師降誕日俱为殊勝好日矧余夢中所歷竟妙接此際乃悟余醒時之悲感實資之大悲三昧矣
歲月隱奔川，苦海誰不溺。此中寄大悲，哀哀情不懌。應物元無心，覽境從蜨客。虛中過叢林，嵌窟摩霄翮。法堂夐且幽，定僧令心惕。蓮花從口發，毫光隨念劇。音宣契吾心，聞洽慮欲釋。發慧舊有心，禪那耽一魄。趺踝初地明，脫躧聊自適。持心味幽玄，冥心世絶迹。請盡諸小毒，安禪旣已扼。有為有無為，蓮花聚火澤。無為有有為，甘露破熱積。流味拱清凉，金字涌千百。栩栩無人見，龍天側耳唶。應夢徵宿因，遺身獲良策。撥轉覩眞獅，釋國豈不獲。法器應形骸，神通一開辟。佛女兼僊女，一體白衣白。相中要窈窕，三花要猛格。布妙定得一，善持發金液。本覺旣光明，瑜伽夢幾席。靜披阿賴耶，上乘諒可覿。金磬落檀魚，夢醒猶歷歷。矧乃妙辰光，和氣天一劃。聖師誕彌辰，隨喜贊嘖嘖。起誦七眞言，法雲空際碧。
季老師率梅花眾學人拜陽明先生墓諸子皆匍匐墳塋作五體投地之儀感賦
有墳有墳在越國，埋沒不下精魂直。地傑雲嶔拱奇男，山仰文成搏大力。事功道誼能幾人，日星千古昭翕赩。我師紹熙亦明明，率生寅恭一登陟。五體競投悲無已，一時瞻禮得心得。山人還山如有無，良知寒煗驗頃刻。鴻蒙一氣破空中，五百歲間誰不食。嗚呼一歌兮歌將高，萬代心光土一饕。
行路難
作於庚子五月十三日
君不見古人如故人，一朝身死紛成塵。夢見靑春眞昂藏，鳧集一舉驚蒼旻。囂怨漂拂虛空中，欲落不落愁殺人。後來血花逬白刃，爛肉模糊厥煨燼。楊修雞肋寄命絶，朱雲請劍丹檻折。行路難，行路難，蒼茫古徑凄蒼煙。靑衫少年走黃泉，當時意氣薄雲天。
唐七絃綵鳳鳴岐歌幷序
浙博藏唐落霞式七絃綵鳳鳴岐，爲唐開元間中華第一製琴師蜀人雷威所斲，乃唐琴中之上品，與故宮九霄環珮允可媲美焉。據《嫏嬛記》所載，雷威斲琴選材不拘桐木，嘗於風雪天酣飲烈酒，酒後戴蓑笠獨往峨嵋，聽風吹樹，但擇樹聲連綿悠揚之松杉木為優良者伐而為琴。其所斲古琴精妙無匹，聲有餘韻。今傳世古琴中唐琴至貴，而雷公琴尤佳。唐開元年，綵鳳鳴岐甫一出世即為星鳳，為歷世藏家所寶愛焉。千二百年來，是琴流傳有序，至清道光時為定敏親王載銓所得，藏於行有恆齋。庚子八國之亂時，綵鳳被掠，流落民間，爲清末民初琴學泰斗九嶷山人以重金購入，藏於半百琴齋。後又輾轉於徐桴之手，經徐氏後人贈予浙博收藏，吾輩方得以窺其絶世風華矣。是琴琴面琴側髹朱漆，乃脩補所成，非原漆，因楊氏得時，惜其跌漆嚴重重施大漆之故。琴面十三枚琴徽嵌貝，三四五徽處隱見梅花斷，絃路二旁若現極細牛毛斷。琴底以栗殻色原漆为主，間朱漆。其底徧發細密冰裂斷，小流水斷。軫池以下銘綵鳳鳴岐四字琴名，涂金，結體行楷，有右軍風，傳為唐人徐季海所書。下有九嶷山人三段鑑藏銘贊，匝龍池四周。池中用正楷書“大唐開元二年雷威製”題刻。龍池雙側有行書長歌，歌曰：“戍日設絃已施漆，住有鬼斧兼神工。選材酣飲冒風雪，峨嵋松邁嶧陽桐。吳越百衲雲和詳，春雷猶見宣和宮。靈開村中八日合，雜花亭畔餘僊蹤。秋堂忘味成雅器，霧中山遠聞霜鏞。揮絃一汎山水深，率更妙墨畱池中。伏羲樣翦孫枝秀，徐浩題字石經同。嗟予嗜琴已成癖，京華十秢搜羅窮。良材入手驚奇絶，物萃所好神亦通。開元二年題名在，千二百載刹那空。落霞髣古神女製，如敲清馨撞洪鐘。成連子期不可作，曲終目送冥冥鴻。會當嵌金字劉累，常恐風雨隨飛龍。”署款“開元後卅甲寅荷花生日九疑山人楊宗稷自題”。其下鈐白文篆書“時百所藏”長方印。龍池鴈足間有正楷書：“庚申二月與朗貝勒公祭長沙張文達公於岳雲別業，貝勒見此云：‘定愼郡王舊藏百餘琴，庚子散失，此為第一。’因贈長歌有：‘曾存定府先人言，我持此琴三嘆息’之句。定府琴有名於時，識之以來者。宗稷再題。”左側有行楷書：“禪寮花落畫愔愔，猿嘯龍吟萬籟沈。定府舊藏眞第一，曲終人遠晚煙靑。辛酉上巳為時佰先生題，楊懿年時同居法源寺。”全琴通體纖長，琴側呈雲紋狀波浪，曲折對稱，宛若霞披，璨綺宛麗，雅貴要眇，近之忘俗，恂物外僊標也。余自戊戌年於浙博瞻賞以來，過目無忘，目擊癡絶，至今已往觀十數次而無怠。至若琴前輒呼綵鳳，余嘗嘲與玉茗堂筆下柳郎展錦軸而喚麗娘之狀不遠矣。余又曾乞得今朝古琴名師丁承運姚公白等諸公以是琴撫曲所貫曲碟二張，長聽弗厭，甚愛其鬆透清麗之音。其音若何？秋夜朗月之流泉也，凛冬前村之深雪也，子時西湖三潭之穿塔風也。楊時佰夫子在其所著《琴學叢書》中云：“其一二絃如洪鐘，六七絃如金馨，四絃五徽以上如羯鼓。”復又赞曰：“聲音絶佳，可謂鳳毛麟角矣。”嗟歘，其形制，其顔色，其音聲，余無一不愛，無一不愛極矣。雖恨不得橫膝拭手，何妨以綵鳳自號以敦品邪？審之復與余乳名字小鸞兼季師賜字歧竹賜號韶成妙接，此又天意乎？且乾坤鴻眇之間，暗有陰陽相感之理，鬼神不測之機，幽微杳渺，本不求世上煙火穠者會意。况余所情之古人矣。昔人手撫猗蘭能紹素王之至道，昔人相思能雅付綠綺而契僊眷，昔人以高山流水深情頡頏何止桃花千尺？昔人廣陵絶響無絃寄意皆持道不屈，琴之功大矣。綵鳳鳴岐歷久彌珍，瞻之應知千載而下雖世教陵夷，而樂德孤詣猶有魂如縷，則綵鳳無異招魂之體矣。吾儕幸能嘗覸以發樂德，能無憐愛之情勇猛之心相感應邪？矧余目擊耳聞以來，每有不可遏之音影暗度神魂，昔人盛德幽情，自可見焉。故今人世之工夫，全無影響。神物當前，當直展五中敬畏之心，方可感格天人。而余以綵鳳爲名號以居之，庶可省寸心天際，直致長吟遠慕之懷矣。賦此以識。
落霞氤氳朱靡澰，六氣扶搖降嬮嬱。僊人乘雲欲誰覘，橫陳為器淵雲贍。仍世載德靈吹釅，殊製絶形光垂焰。軒館昭列屢屬饜，大漆渥綵色鮮豔。森沈琴斷歲雲撾，流水冰裂兼梅花。煙露風雪浸寒木，月過星移尤清嘉。有人酣飲峨嵋去，聽風伐樹斲削些。雷公之外無復人，天工振奇良足夸。累然瞻謁益嗟稱，幽懷暗藹因栖憑。誰彈一再朱絲繩，萬籟無聲秋光凌。伏羲舜虞忽千古，哀音數起夢來曾。老龍秋嗁滄海底，洞庭蕭蕭寒木登。雲際暮猿那忍聞，隴頭舊曲感不勝。此聲格物何太癡，十三銜珠下僊辭。千年醊禱南風詩，莫莫昊天恆推移。神人暢浹焉弗得，垂眸揜扇鬱忻悲。千秋斂魂廣陵散，鬼物傷心世幾換。嗟哉聖人情慮深，從知治世先治琴。五聲一一如出穴，泣麟歌鳳正始音。興亡變徵不我遐，耳目空見天下心。一牀大軫豔秋雲，九重餘麗發黃金。吾將綵鳳居名字，覆懷西風意不禁。
梅花操
余愛梅甚矣。嘗於暮下悄抵孤山。若時，山虛水深，岸波嗚咽，霜月蒼茫，湖山闃寂，彌望皆梅，鼻觀之間時覺澹芬盈浮，高華清輕，若有若無，允為無雙之氣矣。嘗聞道梅花無香，不若蠟梅之好氣，余輒訥與之辯。非無辭相與，蓋素知斯聲口者多為氣燥之人，非吾同氣者流，氣不同則不必以言求焉。或曰物有不逮，不必強人，料梅花亦無意與眾生皆知矣。如人謂梅妻於和靖先生者，殆人憐先生之清孤，不忍故有此所謂者。梅花豈眞扇卻而與耶？然余也知梅花若有化身之力，必不令處士孑然，歸妹之時恐弗遠耳。又若羅浮夜歠，知己之無猜耶？男女之鍾情耶？復何干耶？皆情人之殊遘，人情檀美也已。贅言參差，非是揚梅斥蠟，蠟梅之氣掀雷挾電，馥烈乃爾，寧不惜哉。而梅花之氣流煙度霧，幽幽澹蕩於寒夕山澤之際，彼時萬千梅花綽約清麗倍於晝間，間其縹緲清純之芬，余亦不得不清高而徇其韵也。湖山風月至此清絶幽絶。嗟夫，余幸有際運還往於蘇杭，二處皆梅花盛地，可任余渰徊賞慨，或曰天賜之清福也。矧余平生幽獨，故有梅花容與來遂肺腑，豈非冥冥之緣契，生涯之殊際乎？敢效楚辭一章漫遣，庶幾不辜情梅之衷懷也。
若有人兮山之隅。地偏兮心極，爰處兮爰居。雲黕黕兮將暮，露雰雰兮旣漙。攏雪氅兮抗清寒，躡露履兮遲孤山。愔翠鸞兮岑翳，濛香霧兮波間。滐寒颸兮泱蕩，漂明月兮意閒。梅獨花兮水陰，月獨明兮天黑。馨斯清兮無淫，容斯守兮靜陟。拭橫枝兮鱗苔，拈玉橤兮悽戚。遺萬類而獨立兮，吾梅花其誰識。夫不有抗迹兮自偏，故抱此孤蹇兮而受世之挫抑。嗟不易持兮，故耿此孤潔而受人之譖擊。允簡伉而不容兮，雖涅弗緇兮而恆玉色。橫浦兮幽麗，聊止兮連娟。氣冽冽兮遠蜂蜨，神澹澹兮霏寒煙。善猿鶴兮幽怨，裨長嘯兮山巓。臧愊臆兮耽獨，凛風裁兮冲玄。羌梅有气兮，林逋之節兮。羌梅有影兮，縞袂之雪兮。羌梅有心兮，宋璟之鐵兮。羌梅有魂兮，素娥之潔兮。幻兮眞兮，曠世誰尋兮。豔兮清兮，千古誰任兮。皓兮蒼兮，吾獨慕歲寒之物其至今兮。
水僊操
手植水僊盛开清麗交加宜以楚辭協之
美人歸來兮，宵露霮䨴，翠羽襳襹。芳嫋冉兮微步，御鉛華兮絶姿。縱翠帶兮天風爭韻，儼飄颻兮滄波涉時。曄菲菲兮在亹，照明明兮餘滋。申柔情兮無加，澹無言兮自持。盎以閒石兮潾灦，蒔而䓲茂兮自善。色愉兮神授，和體兮香轉。將金玉兮才豔，致芳魂兮婉孌。下緗簾兮風䬙，糺余瑟兮手撚。嗟漢之北兮湘之東，獨帝子兮何所從。時旣晏兮眇愁予，幻塵緣兮蹇遐蹤。芷在岸兮蘭在汀，若有人兮亭亭。矧弱植兮自矜，含香懷恨兮歲雲窈冥。人奚歸兮誰與思珮，天地寂寥兮誰與為情。
石湖拜月辭
庚子蟾月十七日，過行春橋。忽憶去歲月夕，余攜紅妹至石湖賞曲翫月，雅事畢，又至湖畔五角亭子處，取所攜香器桂醑諸什以資拜月之事，過此不勝懷舊，爰賦是辭。
雲斂天末兮氣霽長虹，闃其宵兮有美璇穹，天風吹波兮玉珮瓏瑽。衣夜光兮瀲珠星，託玄兔情姿慵。紛委照兮柔祗，獨淪飄兮寒宮。鑑澄輝兮漢徧明，朓警闕兮魄示冲。下有人兮出煙蘿，被炫服兮介清容。焉疚懷兮悽中夜，糺甡陰兮桂馝穠。仰列宿兮揜縟，眄異境兮疊重。光沈山兮橫靄，波壓玉兮明空。昔千尺兮昇臺，縱吳王兮銜盅。羌西子兮舞歇，阽䲭夷兮潮洶。哀吳宮兮奧草，欸越壘兮菅叢。忳千古兮湮滅，固湖山兮長雄。繷夕凉兮矼渺，窮天遠兮煙濛。邈僊媛兮揚靈，資醊禱兮祈顒。折秋花兮靑供，啓香筒兮焚龍。陳餦餭兮瑤漿，迷玉蟲兮蘭缸。聆聲林兮虛籟，儼讋息兮肅恭。乘秋露兮微濕，惻丹款兮弱衷。情紆軫兮何託，拔下妾兮愚瞢。圓靈密兮，橋竇溶兮。牟尼遞兮①，洞天通兮。迋之栖兮，舉儀充兮。性天廓兮，刹海鴻兮。穹厚玄兮，孤鴈噰兮。肸蠁幽兮，我心忡兮。皎月豔兮，暮篁巃兮。
①行春橋九洞串月之狀若牟尼珠子，人謂石湖串月。
李令賢，字媛讓，又字岐竹…別署綵鳳，帝子痕，寶鬘道人…齋署古嬋娟館，飛天精舍，華鬘香雨雲僊盦…長洲人。善愁善病善夢，慕僊慕佛慕古。自哭自笑，獨往獨來。有詩集空行集，詞集嬋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