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剧情,故乡梦——在十三龄童绍剧流派艺术论坛上的发言

人生苦短,“藏”品穷多。近日整理旧资料时,不期又发现一“宝”——《十三龄童绍剧流派艺术论坛暨收徒仪式  论文集》,其中那篇旧日拙文也赫然在目。于是又勾起了我对九年前那场讲坛的记忆,十三龄童慈祥可亲的面影也一起浮现在眼前,那次论坛让我第一次走近这位从小仰慕的绍剧明星、家乡名人。记得当时我这个外行在多位戏剧评论家、理论家参加的论坛上,班门弄斧,胡说一通,竟得到十三龄童的好评,令我汗颜。我在那次会上的发言如下:

家乡举办十三龄童流派艺术研讨会,这是绍兴戏曲艺术界的一场大戏。对于我这个戏迷却又是戏盲来说,发言谈不上“研讨”,只是想借此机会倾吐一下一个老绍兴对家乡戏绍剧和十三龄童流派艺术的感情、感受和感想。

一    故乡记忆

少小离家,对往事记忆犹新;老大难回,年复年乡愁愈浓。

五六十年前的绍兴城里,大多数人家门口都有一条狭窄的青石板路,偎依在路边的是一条小河。我家也不例外,那时候我家在马梧桥河沿,就在今天人民中路的中国银行附近。小河小路曾给我带来许多乐趣,最难忘的乐趣之一就是卧听“绍兴大班”。几乎每晚总会从小路上传来夜行者唱戏的声音,尤其在冬日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墙外传来的绍剧音调显得分外高亢响亮,使我静卧床上能够美美地品尝一顿文化夜宵。忆故乡,可忆的东西太多,而这种夜宵的甜美滋味至今令我回味不尽。

在我的记忆中,当时的绍兴人,男人似乎都会哼几段大班的曲调,而女人则爱唱的笃戏。这种全民唱戏的文化氛围,使我们孩子也受到感染,不仅喜欢上了绍兴大班,而且也能跟着哼几句。从小我们就听说陆长胜、陈鹤皋、汪筱奎、章艳秋、筱芳锦、盖昌顺、七龄童、六龄童以及十三龄童等一批著名绍剧演员的大名,在这些绍剧名家中,最深入孩子们心灵的是三位艺名为“龄童”的艺术大师:六龄童、七龄童和十三龄童。

    记得当时在绍兴二中即现在稽山中学念书时,我们曾对三位“龄童”的艺名来历进行过热烈的讨论。大家对六龄童、七龄童艺名的解释完全一致,但对十三龄童的艺名分析却产生重大分歧:一些人认为由六、七龄童类推,取名十三龄童就意味着他在十三岁学戏;但包括我在内的另一些人则认为,十三龄童野心勃勃,要在艺术上盖过六龄童、七龄童,故而取此名。直到二十余年后我才知道此艺名是王振芳在十三岁那年挂牌演出《忠岳传》,被观众视为“神童”,遂以十三龄童为艺名。对十三龄童误解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道歉,今天正好乘此机会对他说声“对不起!”

二   艺坛之光

在起源于古都绍兴的文艺戏曲中,绍剧是一朵绚丽多姿的戏曲奇葩,是故乡绍兴不可多得的珍贵瑰宝。

说绍剧是宝,是因为它的剧种古老,唱腔粗犷,功夫不凡,更有名人盛赞。名人对某个剧种发出几句赞美之声本也平常,不过为绍剧写下赞语的却是两位当今世界的伟人鲁迅和毛泽东。而周作人、郭沫若等大牌名流所写的有关诗文,更使绍剧锦上添花。

古老的绍剧延续数百年而生生不息,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代有人传,一代代艺人忠诚地守护着绍剧舞台,继承传统经典剧目并不断开辟蹊径,推进绍剧的发展。十三龄童王振芳的一家三代堪称其中的典范,而他本人更是一代德艺双馨的戏界楷模,一位绍剧杰出传人和优秀代表,一棵与时俱进的艺坛常青树。戏台春秋七十年,他的艺术青春始终旺盛,在行将走进耄耋之年的今天,依然宝刀不老,壮志未已,为心爱的绍剧振兴发展而不遗余力地作贡献。

十三龄童在一生艺术生涯中取得了非同一般的艺术成就,首先是他固有的天才因素。他不仅能以真、假嗓结合演唱,在吐字、收声、润腔诸技巧上高人一筹,形成了当代最有影响的老生流派之一,而且在舞台表演上又是一位少有的多面手,在京沪等地演出高难度的七十二吊(绍剧《男吊》),赢得一片赞叹声。小时候只上过几个月小学的十三龄童,还能写诗作文,写剧本,画布景。

法国名著《红与黑》怍者司汤达曾对“天才”下过一个定义:“天才的特点就是不让自己的思想走上别人铺设的轨道。”十三龄童的天才也正表现于他既重视继承传统,却又敢于突破陈规旧套。他不懈地打造属于自己的艺术个性,不倦地探索独树一帜的表演风格,锲而不舍地在唱、做、念、打、翻等方面进行创新。在数十年从艺经历中,他以自己擅长饰演的袍带戏、青衫戏,在一系列优秀剧目中,成功塑造了许多性格迥异的人物,而且以俊美的扮相,儒雅的台风和清刚激越的唱腔,创造了在唱法、表演风格和表演技巧上都独树一格的十三龄童流派。

鲁迅并不赞同天才说,他说:“哪里有天才,我只不过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功夫都用在工作上的。”十三龄童的唱功和武功也并不是靠天赋装饰出来的,他是从小在祖父、父亲的悉心指导下,在众多绍剧老前辈艺人的热情指教下,勤学苦练、洒汗流血中而成材的。他回忆说,小时候为练《七十二吊》,曾多次从吊布上跌下地,经十余次的一练再练,脚髁、手腕都擦出了血;三伏天穿着厚厚的戏服演出使他几乎热得昏过去……就这样十三龄童学会了一手绝活。

十三龄童虽无多少读书经历,不曾学过“张良拜师”、“程门立雪”等尊师重道的经典课程,然而他在一生中都坚守着敬重前辈、感念师长、虚怀若谷、兼容百家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对包括其祖、父在内的众师长教戏传艺之恩,特别对新发师傅、汪筱奎、筱杨松、邢胜奎等多位前辈老师终生铭感不忘。十三龄童还善于博取众长,从对周信芳、纪玉良、盖叫天、范瑞娟等京剧越剧大师的虚心学习中,使自己的技艺不断精益求精。

    过去绍兴城里有一所越光中学。“越光”顾名思义就是于越之光,绍兴之光。绍剧名家十三龄童是就是绍兴艺坛之光,今天的“越光”。

三    绍兴性格

历史文化名城都有自己的性格,今天绍兴人根据“卧薪尝胆”、“报仇雪耻”的基调,将绍兴性格归纳为胆剑精神。但我以为鲁迅的两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也许能更全面确切地诠释绍兴性格,因为绍兴性格中不仅有刚烈似火的一面,也包含着柔情似水的另一面。

十三龄童在自己的舞台生涯和人生经历中,一丝不苟地坚持着自己的品行操守,朴实无华地展示了刚和柔、爱和憎交织辉映的绍兴性格。1947年十五岁的十三龄童进同春舞台后,与师长辈的六龄童、七龄童同台献艺。他钦佩六龄童敢于在盛怒之下中断演出,纵身跳下舞台怒打蓄意捣乱的小流氓;他感激浑身是戏的名角七龄童,毫不保守地向他传授了演路头戏的许多秘诀。

在《于谦》这出戏中,十三龄童带着真切的情感,运用或传统或创新的多姿多彩表演技法,配合以从内心迸发出来的慷慨激愤的唱腔,在舞台上为观众重塑了一个鲜活的历史英雄形象。作为国庆三十周年晋京献演的绍剧《于谦》,演出获得很大成功,荣获演出一等奖,既是对十三龄童艺术造诣的高度肯定,也成为他的绍兴性格一次完美展示。

四    思索绍剧

在绍兴这块文化沃野,滋育了绍剧和越剧两朵戏曲奇葩。论年龄,绍剧的诞生比越剧早了约一百五十年;论地域,越剧始于绍兴的嵊县,而绍剧则源于绍兴城区;论资格,绍剧是越剧的启蒙老师,堪称越剧之父;论性格特征,绍剧是刚性、火性,唱腔曲调高亢激越;越剧是柔性、水性,唱腔曲调清悠婉丽。在一定意义上,绍剧和越剧恰好体现了绍兴性格的两个方面。

两大剧种在各自的成长发展过程中,都有一番艰难起步、大起大落的经历,更都有过走到谷底、山穷水尽的时候。然而历经百年奋斗,以上海为大本营的越剧,今天已跃升为中国第二大戏曲,其成就和声誉都跃居绍剧之上。究其因,不仅由于越剧在发展过程中跨出了关键的两步改革,更由于越剧凭借它的柔性,因地制宜,随乡入俗,得到了上海海派文化承认和容纳,华丽转身,成为海派文化的一个组成元素。蛮横、激昂的绍剧虽然具有全面技艺的优势,在演唱、武打的难度上高于越剧,而且也曾跨越过上海的门槛,但终究由于拒绝改变自身的刚性,不能与海上文化相融合,只能退回本土本乡,继续以越文化的象征之一,坚守在家乡的土地。

越文化一直延续和发展在绍兴一带,越人保留了质朴、悍勇和开拓进取的心理特征,形成一种具有本我的精神气质,但也可能因此造成一种封闭心态。从客观环境说,绍兴这座由先祖范蠡建造的城市,占据了一块风水宝地,但位于东南一隅,地域狭小逼仄,会给越民带来一种小国寡民的负面影响。文化和地域的双重因素,使历史名城绍兴极易变成了一座文化围城,无形中牵制了绍剧“红杏出墙”、志在四海的决心和行动。

当前中国文化艺术陷于港台化、商业化、功利化、低俗化的低迷时期,同时随着“e时代”的迅速到来,绚丽多彩的多元文化如同孔雀开屏,吸引和炫耀着人们的眼球。这种双管齐下的冲击,使传统的戏曲文化出观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植根于家乡的绍剧,虽不担心在本地没有喝彩的观众,没有发展的空间。但先辈留给我们如此古老优秀的剧种,并不是仅仅为本土后人享用的,而应该走向大江南北,让全国人民共享。

作为门外汉,我并不了解家乡绍剧的现状,不敢妄加评论。但浏览有关网页,看到绍剧中出现的“老花头”的剧目、老龄化的观众、老流派的失传等令人隐忧的现象,不能不引起我这个远方绍剧戏迷的关注。但我别无良策,也仅仅是关注而已。

    衷心祝愿绍剧艺术奇葩永远绽放!衷心祝愿十三龄童流派艺术常青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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