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生活,我是我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1年第3期
@文 / 汪向北
那天和朋友去中央商城吃西餐,隔壁桌是一位穿戴时髦的都市女人和一对朴素拘谨的老夫妻。老人皮肤黝黑,穿着城市鲜见的老布鞋,看着像是庄稼人。与熟练地用着刀叉、轻晃酒杯的城里人不同,两位老人有些局促和茫然。
朋友小声调侃说:“老头老太可能农村来的,瞧那样子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那女人带他们来这不觉得尴尬吗?”
与他所想不同,女人从容地照顾老人吃完了一顿饭,还耐心解释着:“爸妈,这不是咱家那边的玉米糊糊,叫 奶油蘑菇浓汤 ,您尝尝。”
待用餐完毕,她套上小西装,搀着父母优雅离开。
我望着这一家人的背影,发现她身上有种非常坦然的自信,一种与父母能力、家庭背景无关的,源于自己的纯粹自信。
这两年,随着《安家》《 都挺好 》等影视剧热播,原生家庭再次闯入人们的视野,我们在网络上常见到这样的标题:我自卑,因为原生家庭;内向,是原生家庭之殇……
一个又一个10万+稿件背后,似乎给了无法直面原生家庭、无法正视自卑感的人一个看似合理的逃避理由。
01 “社会性死亡”的初代恐惧
大多数年轻人都一样,除了年轻,一无所有。纵然人年少时很难凭自己能力拥有什么,自卑或优越,父母和家庭都成为其单一的来源。而无法拥有这份底气的年轻人,就失去了唯一可供骄傲的资本。
原生家庭的贫穷,在你只能仰仗家庭给予你自豪感的时候,的确会挫伤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平凡的世界》里有一段如是描写进县城中学读书的乡下小伙 孙少平 打饭时的场景:他慌得如偷窃一般,躲避着公众的目光去其他人都打了饭的空无人际的饭场上,悄然取走自己那两个不体面的黑面馍,担心遭受无言的嘲笑。
他遮掩的不光是最差等级的饭菜,还有他不如别人的家庭条件。
我的一位大学室友,家在 苏北 贫困县的村子里,父亲又有腿疾,家庭条件差强人意。
记得开学初是个暴雨天,宿舍楼下停满接送的私家车,而这位室友和她的母亲是从旅馆一路走来的,湿透的衣襟、红白相间麻布袋,和另一位室友仪态大方的母亲、精致的行李箱形成鲜明对比。
在新室友同我说笑的时候,她始终埋头收拾自己那一角行李,背对着我们,厚厚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的脸,分辨不清她神色是喜是悲。
听闻另一位室友的母亲是公务员,她的母亲连忙操着一口苏北方言和她拉近乎,又回头重重拍打了一把孩子的背,没好气地呵斥道:“呆头呆脑的!怎么不跟阿姨、同学问好,让人多照顾照顾!”
母亲灌输给室友的“穷则矮人一头”的思想,催生了她迁就忍让、自卑内向的性子。
她不懂得拒绝,大冷天还下宿舍楼帮另一个女生跑腿买东西,自己却在饭卡刷不出来的时候宁肯饿着也不问我们借点钱充卡。生怕一丁点的要求,就会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社会性死亡”。
时尚精致的女生常挖苦她的肉色丝袜和数年如一日的脏兮兮的小白鞋,她总是默不吭声苦笑一下,从不反驳,仿佛穿不起好看衣服就理应被嘲讽;课上讨论时,她始终是班上最寡言的那个,仿佛母亲的叮嘱犹在耳畔“你嘴笨,多听别人是怎么说漂亮话的”;她不会插科打诨那一套,生怕说的话让人觉得无趣,于是选择了噤声沉默。
毕业季许多人陆续拿到了公司的offer,她却因为面试表现不佳屡遭碰壁,最后没能留在南京。
原生家庭的贫困和母亲潜意识的思想灌输,是她滋生自卑的源头。而甘愿被如此桎梏,却是因为她没意识到能载她去自信彼岸的小船,除了家庭还有另一艘——那就是自己。
把自卑全归罪于原生家庭的人,大抵都因为彼时的自己,成为不了自己的底气。
02 年少有为不自卑
相形见绌下的自卑感,我们都会有。而会不会一辈子活在这种自卑里,却取决于你自己。
师哥在今年考上了清华大学的博士,堪称完美的阳光小伙,其实也曾挣扎在自卑的黑洞里。
某次活动中他告诉我,在他十四岁那年,父亲生了大病,高昂医药费陆续掏空家里积蓄,没撑多久就去世了。母亲只念过小学,只好做着马路清洁工的工作供他念书。师哥说他念中学那会儿最害怕的就是填家庭信息材料。不敢在母亲职业那栏填“清洁工”这三个字,只用“个体户”代替。
那时他家住在租的老小区旧房子里,所以不敢邀请同学去家里玩。填好家庭信息的材料交上前都会偷偷夹在全班材料纸中间,从不正大光明地放在第一面。母亲清扫的街道包括他高中大门外的马路,故而他从不和同学一道回家,如果哪天不巧摊上过分热情的同学要和他一起走,他总心惊胆战地留意母亲的身影,生怕被母亲看见喊住。
读书人自然深谙“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道理,可他仍自卑地不敢直面家境的贫穷。
他在罪恶感和自卑的双重煎熬下走完了高中三年。
让师哥的胆怯自卑逐渐消逝的是他大学的一位挚友。挚友家在农村,可永远活力满满,衣着清爽。毫不避讳谈及学费是自己全额贷款,课余时间做了好几份兼职,买衣服的钱则是在清吧驻唱挣的, “每个人都一样,穿得体面,不是穷人家小孩的奢求,而是可以通过努力实现的权利”。
他不会因为交贫困生助学金申请材料这种事觉得不好意思, “家庭条件不好是现实,需要帮助是现实。是现实就该承认,但我相信这种现实总有一天会靠我自己的努力被改善”。
他跟师哥说:“ 原生家庭的不足,不是值得你这么自卑的事。真正强大,不是遮掩,而是坦然承认。不是躲避周遭异样的眼光,而是在那些目光下从容自若。
师哥从起初内敛不自信的少年到一步步突破自我,直到作为优秀校友返校演讲,在讲台上微笑着说出那句:“生活是生活,我是我。”
这是真正有勇气的人打碎怯懦自我后,精神上的一次涅槃重生。
03 愿你成为自己的“体面”
现实中,能将家庭和自我分清楚的人是不多的。而这不多的人,对自信有着更丰富的理解: 我的自信不光来源于父母和家庭,更多可以来源于自己 。
这个蜕变,取决于我们对“自信”二字理解的深度。这种单一理解,在当代许多年轻人心中都是存在的,乃至成为人生的最初坐标与固化印象:城市比农村体面,市中心的豪宅比城市边缘的屋子体面,为官或经商的父母比普通职工父母体面……
年轻人的优越感大多和父母、家庭挂钩在一起,而非自我。
正如 路遥 先生笔下的孙少平,贫穷原生家庭出来的孩子,成长过程中总带着莫名的自卑和敏感。这是因为那时的他理解的所谓自信等同于殷实的家境、优渥的经济条件和打得起学校甲等的好饭菜。
《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喜欢读书,通过读书他开始用更广阔的视野看待自己和世界。对事物深度的理解,让自信不断从他身上建立成长起来。他开始试着大大方方站在吃饭队伍中领他的两个“黑兄弟”。
从他不再遮遮掩掩去领饭开始,是他真正获得自信力的开始。
他开始明白,除家庭以外的多源头自信,比如气质、才华、知识、人格魅力……
就像书中 田晓霞 说的 :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但我们一定要从我们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
请因为原生家庭不足低着头的你,试着抬起头。虽然我们没办法改变周遭人的定性视角,但我们自己可以换个方式看待自信感。
或许有一天,因为自己勇敢的向内行走,向外生长,让自己成就了自身最大的“体面”。
监制:皮钧
终审:蔺玉红
审校:陈敏 刘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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