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派剧目中,最让我着迷的是《宇宙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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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若水的博客)

在梅派剧目中,最让我着迷的是《宇宙锋》。

梅先生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说,喜欢这出戏,“这里面受到了我的一位老朋友冯先生(幼伟)的鼓励,他是最称道这出戏的。认为两千年前的封建时代,要真有这样一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女子,岂不是一个大大的奇迹吗?假设了赵女这样一个女子,来反映古代贵族家庭里的女性遭受残害压迫的情况,比描写一般同样事实而发生在贫苦家庭中的,那暴露的力量似乎来得更大些。”

学习此剧时,我脑海中常常浮现出一个参照人物——《红楼梦》里的探春。虽然金陵十二钗个个锦心绣口,但我只独偏爱这位被红学家称为“有政治风度”的三姑娘。记得探春代王熙凤理政期间,魄力、胆识丝毫不逊精明的凤姐。而且胸襟、境界自比后者高出许多。也可以说,他们本质上就不是一路人。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心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探春是一位女子却没有女子的悲天悯人;她像男人却挣脱不了妇女命运的樊篱;她有极强的理财、治家能力,却不能尽情发挥;她有自己的一丝政治豪情,但终究摆脱不了封建伦理的桎梏。在她身上凝聚着曹雪芹对完美女性品质的塑造,更寄托了他对封建没落家族进行改革的期望。

探春是女中须眉,《宇宙锋》里的赵艳容也毫不逊色。从反抗至尊老父装疯,再到金殿怒斥秦二世“荒淫无道”。踱着男人的步伐,嬉笑怒骂、酣畅淋漓,绝对PK过探春“惑奸馋抄检大观园”时打“王善保家”的那一记耳光。赵还有她的政治观点,他敢指着皇帝的鼻子说“想先皇当年,东封泰岱,西建咸阳,南收五岭,北造万里长城。指望江山万代永保平安,不想被你这昏王 ,逍遥享受,不理朝纲。我想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非你一人之天下。似你这样任用奸佞,沉迷酒色,这江山你家未必坐得长久哇!”这时赵艳容已把对自身命运的抗争扩而大之到对国家命运的忧愤上来。短短几句诘问,高屋建瓴,雄浑阔大,不由使人遥想起秦皇统一中国的恢弘巨制。历史连同剧中人,都突然间令人高山仰止。

作为男旦的梅先生,作为有思想有追求的知识分子的“梅党”们,对这出戏的偏爱就不言而喻了。

因此,从学习表演的角度来说,心中必须要装着这样一个人物:赵艳容不仅是相府小姐,大家闺秀;而且通文墨晓时事,忧社稷辨忠奸,自有巾帼风骨在腹,才能气华貌正。记得有记载说,梅先生在见到福芝芳第一面时形容她是“正大仙容”。我以为这四个字几乎适宜梅派戏中所有人物。

《宇宙锋》的表演空间又是巨大的。

梅先生在书中说,“我们在台上扮演剧中人,已经是假装的。这个剧中人又在戏里假装一个疯子,我们要处处照顾到她的假疯,不是真疯。所以从赵女装疯后,同时要做出三种表情:一,对哑奴是接受她暗示的真面目;二,对赵高是装疯的假面具;三,是自己在沉吟思索当中,透露出进退两难的神气。”

和丑行演员常常跳出所扮演角色插科打诨不同,扮演赵女的演员也时刻需要“跳进跳出”。这种瞬间的角色转换:忽嗔、忽怨、忽羞、忽怒,短短几十分钟,如同演了好几个人物。试想,看惯了优雅庄美的大家闺秀,或清纯娇羞的小家碧玉,而今突然冲破这个藩篱,运用一切表演手段,在舞台上“疯”一把,又要滴水不漏,至臻至美,对表演上已入化境的大师来说,该是多么过瘾。

是的,《宇宙锋》要求演者装疯是非常规的。但纵观全剧,梅先生过渡自然、灵动妥帖的表演又是常规的传统程式。梅派艺术“多一分则繁,少一分则简”,如果把大师的每一个动作挑出来揣摩,又有几处显出“疯态”呢?“上天入地”是美;“倒卧在尘埃地”是美;“扭捏向前”是美……实际上,你根本不必用动作的变形来展示疯态。这里的“疯”,更无需牺牲艺术审美之需要而歇斯底里(我们不是没有在其它剧种和京剧的其它流派中见过歇斯底里)。这一“疯”是整个表演设计串讲下来和人物身份极度反差的大大的悖论营造的“疯”。它极其充分照顾到京剧“写意”性这一基本特征,在“疯”的哲学意义上做足了文章:亦嗔亦谑的女儿妩媚,政治斗争的义正词严,美的极致不过如此。

曾经有一个时期,梅大师这出戏的电影视频被我下载到电脑,每日必看数遍。也先后看了其他演员包括票友的录像资料,的确心有戚戚。用杜近芳先生的话说,因为艺术功力达不到梅先生那样的高度,后辈演员大多在表演上做“加法”……有位演员在大段反二黄开唱前一脸苦相。还有一位男旦眼睛瞪得溜圆,嘴又撇成一条直线(那天看着戏我想,若不看剧情,他夸张的表演,倒像一位争风吃醋的“二奶”呢。)李国静宗梅宗尚,很好的演员。但在《修本》一场请求赵高写奏折时念“啊爹爹,儿夫已死,公爹年迈,还望爹爹看在女儿的份上,奏免匡家之罪。”梅先生原作念的是“儿夫已死,公公年迈”,一字之差,一俗一雅。另,其又在下场换衣装疯前,小圆场跑到赵高跟前甩水袖,以示鄙视。此后,这一招又有后学者效仿。何谓画蛇添足,此法也。小小的瑕疵,使人如骨在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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