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洗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吉田兼好是个出家人,同时写得一手随笔,床头有本他的《徒然草》,睡前偶尔翻看,似乎旧时日本出家人视野散漫得多,时而写些俗世的观感,比如男女,比如喝茶吃酒,这不免让人觉得亲切,如这一则:
昔年有位久米仙人,能够御空而行;当他飞过家乡时,看见河边洗衣女用双脚踏踩衣物,裸露出雪白的小腿,心中起了色欲,顿时丧失神通之力,从天上掉了下来。不过女人手足的丰满美艳如凝脂,是其天然的本色,能够让人心迷惑,倒在情理之中。
一位会飞的神仙因起色心,来了一个倒栽葱,嗬,真让人开怀。一下想起老家的小河小溪,清亮的水,干净的石头,随处可见的小花小草,偶尔也有大的桃树李树,开花时,映在河面上,像是扑了脂粉,也是好看的。好像欠确定,这些只是洗衣女子的陪衬,洗衣女子才是好看的。
古人雅致,不说洗衣服,说浣溪纱,这三个字跟烛影摇红,念奴娇,蝶恋花,等等,成了词牌名。浣溪纱,据说跟西施有关,当年她在若耶溪浣纱时,鱼儿见了,含羞而下沉。
古时四大美人,美得出神入化,有四句这样说的:西施浣纱鱼沉水,昭君出塞雁落沙,貂蝉拜月致月隐,贵妃醉酒羞落花。
风花雪月,自然之美,有个美人算是画龙点睛。四位美人中,西施洗衣裳显得家常亲近,一如老家的河溪,河溪边的村落、白色或者青色的洗衣石,洗衣的女子。
陕南小调儿这样唱:小乖姐河边洗小袄,一对蛤蟆水上漂。公蛤蟆搂着母蛤蟆的颈,母蛤蟆搂着公蛤蟆的腰,小乖姐越看越心焦……
典型的思春路数,大多洗衣女子只是忙碌,蹲在水边搓洗,一下一下,搓得水沫乱飞。有厚衣服,偶尔会用小棒槌,翻来翻去地捶,洗得差不多了,要站起来,撒网一样将衣服扑散在水里,说是吐吐水。偶尔也会想些心事吧?某一件小衣服让水飘走,像一朵花坐在水上,怎么看,都是像一个好消息。
逢着好天气,洗好的衣裳就晾在热乎乎的石头上,闲下来,赤着脚站在河里洗头,她们的腰肢,很软。常常,有男子丢个小石头,溅些水花,女子知道是谁,偏偏他又躲在树林里。洗头发,在夏天的月夜好看,好像月光跟头发一样,可以梳。
许多时候,衣服还在家里洗的,不然跪搓衣板这事儿,就不那么家喻户晓了。跪搓衣板是个苦差事,因为大多搓衣板都有棱有角,也有苦中作乐的,留下这样一首诗:云淡风清近晚天,傍花随柳跪床前。时人不识余心苦,将谓偷闲学拜年。令人莞尔。
搓衣板家家都有,但跪搓衣板这事却很少发生,或是不为外人所知。小时候不懂这句话,问过祖母,祖母笑说,糟贱人的话嘛。我家的搓衣板有些年头,很皮实,是楸树做的。那时的衣服,棉布的多,洗完之后,祖母还要浆一下,抓一撮米丢在锅里,等水开,米在锅里滚几滚,添出来,浆洗衣服。这样,衣服干了之后,展展的。祖母将衣服叠好,放在捶布石上,是块青石,旁边是一棵柰树,捶几下,春天,有时有花落下来,这个印象一直都在。捶过的衣服,收到衣柜里,穿时贴身,有淡淡的米香。衣柜里,常常会放些柏子,艾叶,木瓜黄时,放几个,祖母从来没有说要香衣服,但衣服明明香了!
我到城里时,祖母交待我要学会洗衣服,领口袖口,前襟都喜欢脏,多用肥皂(她叫胰子),要是学不会洗,赶紧找个媳妇……像许多恋爱故事一样,某一天,一个女子来了,从床下铺盖下,找出许多臭袜子,默默地洗了,这让人感动。再后来,她洗衣时抱了你的衣裳,这无疑是个壮举,世上许多衣服,能待一起被清洗,自然是缘分。到这个份儿上,事情就这样成了……
洗衣裳在城里最美的场景,我念念不忘的,盆里有一件白裙子,水龙头忘了关,周围没有一个人,又好像有许多人,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儿。
往期
你儿子出轨了,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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