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6期B || 匡燮:《蛮荒时代》15棠棣之华(上)静华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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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结尾:

遂望舅也是二叔说他又笨又懒,而终于没有学成镶牙手艺的他,在渭南干了别的工作,爱人也从老家接了来,子女们也都在当地安了家。不幸的是,许多年前,遂望舅六十来岁上就因心血管病去世了。人生便是这样,生老病死,花开花落,总有个曲终人散时,只有遂望舅和关海舅与我的这段往事和友谊永远留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匡燮

诵读:静华

《蛮荒时代》15棠棣之华(上)

父亲、二叔、三叔亲兄弟三人,共养了八个儿子、九个女儿。

在男孩子排行中,我哥哥为长,我行二,弟弟们都叫我二哥。《水浒传》上的武松便是人称武二哥,或是武二郎。所以,大家叫我二哥,我便有种特别的满足和自豪。哥哥去世得早,实际上我也是大哥了。

二叔的大儿子匡昂弟行三,三叔的大儿子镇鄂弟行四,再就是二叔的二儿子玄昻弟行五,孝昂弟行六,东昂弟行七,三叔的二儿子永红弟行八。八人中,从我到孝昂弟,五兄弟的名字都是爷爷取得,再往下,爷爷去世了,冬昻弟和永红弟的名字就由着自己的父母起了。而我哥哥的名字,却也是由我母亲起的,因母亲的头生女儿胭姊的夭亡,生哥哥后,母亲便给他起名叫禁,意思是要将他禁住,以免再夭亡了。哥哥是长门长孙,可是,不知为什么,那时候,爷爷不喜欢哥哥和姐姐。母亲的头三个子女,名字都是由母亲起的。

除哥哥早逝外,所剩的我们七个堂兄弟,并不像我们父辈的堂兄弟那样生分和交织了或多或少的爱恨情仇,我们差不多都是在一起生活和成长的,亲如手足,尤其我的六个兄弟,对我尊重有加,使我始终都诚惶诚恐着心存感激。我们兄弟间的那种真诚和情谊,若是打个比方的话,便是《诗经》里名叫《棠棣》的那首诗:

棠棣之华,

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

莫如兄弟。

……

然而,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数年前,匡昻弟还不到六十岁上就去世了,这让我十分伤感。

匡昂弟晚年一直在渭南的棉花公司看大门。就在他去世的前不久,我回渭南,他还兴奋的对我说:“二哥,我很快就退休了。等我退休了,我就去西安找你,咱们好好说说话。”

他尽管只念到過高中,却十分喜欢文史,时常在节假日家庭聚会时和家人唠叨。一来,别人在这方面没有兴趣,二来他小时候受二叔责罚过多,脑子受了症,说话啰嗦,不管别人爱不爱听,只管尽着兴儿说。每当这时,孝昂弟和东昂弟就会当面数落他:“你胡说些啥,你看谁听你的哩。”听了这话,他也不恼,只笑笑,便立即把说了半句的话打住了。如果我在场,便看不惯,就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匡昂,你说,说,说完。”

那次,他说退休后要来西安和我好好说话,我知道那是要把他平时的喜好,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好向我一吐为快。我就说:“好嘛,来了多住几天。”他听了十分高兴。

現在当我一听到他去世的消息,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呢?几天前才回的渭南,还那样的活蹦乱跳,说退休后要来西安找我,怎么说没就没了?难道真应了古人说的:浮生若夢,为欢几何?,人生无常,人生无常呀!我一时呆住,形如枯槁。

那是个滴水成冰的隆冬的黄昏,我便立即叫来儿子彤彤开车,旋即向渭南飞驰而去。途中,就接着鎮鄂弟的电话,说他就在道旁等我,直接领我去殡仪馆见匡昂弟最后一面。

我到得渭南时,天色已晚,但觉空中乌云密布,寒风在街巷间蹿行,便紧随了镇鄂弟,直奔了郊外的殡仪舘去。穿过舘内䕃翳的小道,来到停尸间,当下,工作人员一拉开冰柜,匡昻弟冰冷的躯体早已赫然在目,我不禁一个冷颤,竟木然得彷彿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似的,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了。直到从殡仪馆吊丧,进了匡昂弟的家门,见了设在屋中的灵堂,灵堂先前跪着的一身重孝的儿女,我这才不能自持的一时间扑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镇鄂弟在旁,一把拦住我说:“二哥,你咋能给三哥下跪哩么!”说着也落下泪来。

遂问及匡昂弟亡故原因,原来,这许多年间,他爱人在街上开镶牙所,住在镶牙所里,棉花公司的家就是他一人住着。这年冬天特别冷,房子没暖气,被褥又薄,半夜心血管病突发,第二天,家人发现时,已是猝死多时了。

匡昂弟少时,经人算卦,说他好妻命,后来,经人介绍,就找了位河南老家的农村姑娘,这姑娘果然好人材,精巧伶俐,婚后又生的是儿子,平日里,虽说夫妻感情不是很好,而儿子已长大成人,有了工作,前多年他们又拾養了一个女儿,也算得儿女双全了。想不到,便在这时候,他竟然撒手了人寰。

想到此,只有浩叹而已。

匡昂弟是在老家出生的,后来随二婶到渭南来了,而在老家的这段生活,因他还小,也便对他不曾有怎样清昕的印象,只有一件事还依旧着记忆深刻:这便是当时家窮  春三月青黄不接,全家人只好以秋季备下的酸红薯叶煮了果腹。有一次,一锅的酸红薯叶刚煮好,不知是母亲还是二婶抱的匡昻弟,一不小心,把匡昻弟擦鼻涕用的脏毛巾弄掉进了锅里,一家人嫌脏,都不吃了,却又舍不得倒掉,只单等我放学了,回家来吃。我回到家里,又冷又饿,母亲和二婶格外殷勤地说:“看娃子饿的,快舀饭叫娃子吃。”看着我狼吞虎嚥的样子,我忽然发现母亲和二婶在一边吃吃的笑,我问她们为啥要笑时,她们竟猛一下大笑了起来。我感到好生奇怪,等我吃完了,她们这才把实情告诉了我,我顿时大哭不止,母亲和二婶见状,更是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这情景,回想起来,是贫寒之家亦有苦中作乐的时刻呀。

等我来到渭南的时候,匡昻弟已是大孩子,满地跑了。于是,在我整个的小学时段,每天放了学,在二叔这边那个小天井里,我们俩手中各执一根扫帚棍儿,不停的追赶着打杀。这是我与匡昂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也是我与其他几个兄弟们所没有过的。他们都比我小得多,像永红弟也只和我大女儿差不多大。小时候,这些弟弟们见了我大都拘束,不像匡昂弟那样的随便和自在。但他们长大后,也希望和我热络起来,却被我习惯性地有时候忽略了。有一次,孝昂弟就悻悻然当我面说:“二哥只和匡昂哥关系好,我们凑不上去。”他说着就笑,我听后自是喜悦。

旧社会,父亲在陕西蓝田县照相,曾向蓝田前清举人牛兆廉为爷爷求得明末朱柏庐“治家格言”六条屏,懸于爷爷住的小屋壁上。后来爷爷去世了,有一次,二婶回老家收拾东西,也不知把这幅字弄什么地方去了,等我回去再看时,小屋壁上已是空空如也。想二婶没有文化,说不定早已撂了。又是许多年过去,一次,我回渭南,在匡昂弟棉花公司家里,他拿出近来自己买的几件假古董让我看,我便偶然说起了那件“朱子治家格言”,他立即从床底下拉出一卷破纸来,仔细一看,正是爷爷的壁间原物,只是破损了点,惊问此物何以在此?说是那年他特地从老家带上来的,藏在床下,后来妻生儿子时要给孩子当手纸用,他迟来一步,就成了如今破损的这个样子了。但我依然大喜过望,感激匡昂弟终究保存了这件东西,也便立即将“格言”带回西安,重新装裱,至今还挂在我的厅堂之上。

和匡昻弟一样,四弟镇鄂亦喜好文墨,且一段时间以来,临帖写字,十分用心,拳头大小的楷体,临写得一丝不苟。后来,儿子上学了,又教儿子临帖。我每次回渭南,我们的话题之一就是关于写字,让我看他的临池,我夸他臨得好,他便笑着站在身旁,听我指点。

镇鄂弟是在渭南出生的,他出生的时候,我到渭南已多有时日。记得三叔讲,镇鄂弟的出生是在黎明,他出生時,三叔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扣门甚急,他以为是镶牙的,心想今天这么早就有生意了,等他开了门,却猛见一个壮汉夺门而入,他一惊,原来是个梦。不一会,镇鄂弟就出生了。

镇鄂弟小时候白胖白胖,十分可爱。长大后个子并不高大,也一直瘦着,至今年近六十,依然还是个瘦老头。因他与我年纪相去甚远,小时候不曾像三弟匡昂那样和我打闹玩耍。但他听话,我中学时,时常替我在同学间传话送信,每次都乖乖的照办着,从不拒绝。

他中学毕业,正值文革时期,下乡插队与否,记不得了,但后来,他招工进了工厂,当时,我正在华山脚下的小城工作,他进的这个厂也在华山脚下,在厂里,他是一名吊车工。有一次,我去看他,他正在高高的钢梁架上开吊车,坐在吊车的司机楼里,于钢梁上来来往往,像是在云中行走一样。

然而,没过多久,三叔因搬迁与城关镇打了官司,这官司旷日持久,镇鄂弟见父亲身单力孤,便决然辞职来家,专门帮父亲料理官司事宜,直至二十余年后,三叔去世,这官司依然没有结果,而为此镇鄂弟却抛撒了自己的大把年华。

这场官司的注定失败是因民告官。古人有言:民不与官斗。三叔却偏偏违背了古训。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镇鄂弟与我很少再谈书法,见面便说官司的进展和不断呈送申诉状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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