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春元:孤独的甄如
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
——《小窗幽记》
孤独的甄如
耿春元
四五十年以前,在青州东关没有不知道甄如的。
甄如是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老婆和一大堆孩子也都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就没有供应粮。在东关,他成了一个苦难的符号。为了养家糊口,甄如什么都干——修脚、掌鞋、缏驴、阉猪、刻字、修表、刻钢笔、卖老鼠药……数都数不过来。
那年月做什么买卖都犯法,甄如只能干这等营生,他把智慧转化为一种生存的小技能了。
我年轻时曾在东关住过两三年,跟他一条街,见面就多了。甄如一表人才,即使穷困潦倒,也显得干净、优雅、阳刚、高贵。他的灵魂里没有自卑,像是从人生深处走来,大多时间都在沉默,在思索。有时他也侃侃而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甄如一街好人缘,却极少搭理我,我也极少搭理他。我们在用心灵交流,他有一种无形的魅力诱惑我,挟持我,让我不得安宁。
寒冬腊月,甄如穿得极单薄,瑟瑟地缩在墙根掌鞋。我站在他旁边很久很久,谁也不理谁。他知道我的存在,我知道他的存在,一街人都消失了,只有我们俩。这世间必然有一种无形的线,幽幽地,牵在一个度上,让人互相沟通。总觉着他内心藏有一种精神,像珍珠,在蚌壳里。他给人刻钢笔,都是毛主席诗词或语录,然后再刻上钢笔主人的名字。那天,我把我的钢笔递给他,他没有看我,匆匆刻上两行字,再用黄色蜡块一擦,送到我手上,是很古意的两行金色隶书。我眼前一亮,念出声来——
“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
我看了他一眼,他看了我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互相都懂了。然后递上一毛钱,他从容地收下;再找我两分钱,我也从容地收下,并不多说一句话。这时只感到他有一种最深邃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隐忍在心里。他是孤独的,我感觉到了他的孤独。终于有一天,他让整座小城吃了一惊。远方来人费尽周折找到了他,接着风传甄如是“大右派”!是1957年逃避批斗先逃往东北然后再逃回东关老家的。
他妻子毅然丢掉工作陪他一起奔上逃亡路……她是一个好女人,但是,他值得她这样。如果是我,也会的。
远方来人是给甄如平反来了。这以后,我对东关人一直心存敬意。知根知底的人自然有,大家却守口如瓶:不然,就是逃过了1957年,也逃不过“文革”一劫的。
“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我想跟甄如说,我在《小窗幽记》里读到了这句话。我想,甄如一定会马上补充道:“作者是陈继儒。陈继儒号媚公,明朝人。”
但是,很遗憾,甄如平反不久便谢世了。
我泪流满面。
《读友》
那天文友聚会,陈沛出了个题目:谈谈为什么要写作。大家都谈了,各有各的因由,兴致都很高。
剑评最简单,只三个字:我喜欢!
我也谈了。但说来说去,竟然不外剑评那三个字:我喜欢。首先喜欢读书,然后喜欢上写作的。
《写作秘籍》
令人欣喜的是,最后他(刘知侠)果然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写作秘笈”——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头。
大家都笑了。我却没有笑。
若干年以后就是这个“秘笈”,竟然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从那天以后,我的口袋里也有了一只铅笔头和一个小本子。譬如一闪念的奇思异想、一种思想的突然开悟、一个细节的偶然捕捉、一位不识字的老头或老太的乡言村语……我的许多成功作品多是来自它们,而且绝少与人雷同。因为,它是生活特有的馈赠。
耿春元
作家,山东作协会员。已出版《大风》《活法》等中短篇小说集3部,有作品被《小说月报》《读者》等选刊转载和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高中散文选读》以及高中语文试卷等典籍书卷。另有微型小说、散文随笔、文学评论等数百篇作品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