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那条河
过河 |
□曾越 广州市南武中学 高二(3)班
他们常说,村子与城里之间,隔了一条大河;他们常说,河水汹涌澎湃,气势汹汹。
生于此长于此的我却不曾见过这条河。
小时候的我曾问村里扛着锄头的大叔大婶:“河在哪里?”他们总指着村口那条通向城里的路,可我每每只寻得一条若有若无的浅浅水道。
我在村子里上完小学、初中,后来顺利考上了城内一所重点高中——这是村子里“破天荒”的一件大事。父母在大祠堂里设宴,村子里的人们都来了。他们吃饭、喝酒,嘴里说着各种诸如“做大官”“去北京”“祖上有光”“挣大钱”等不同的贺词。最后每一个人都提到:“你要过河了呀!”
“过河?”那条我整个少年时代都未曾真正觅得的“河”在哪?
离家那日,村里好多人都来送行。我向他们一一道别,背上行囊,离开村子。
离开故乡去城里的路上,农田一片片,老牛在犁地,人们弯着腰挥动着锄头。天是湛蓝的,风是清爽的,即使是沿途不起眼的野花也显得花团锦簇,可我总觉得这一切并不完满。我还是没看到他们说的那条河。
后来,我去城里上大学,在城里工作,还遇见一位城里的姑娘,又在城里结婚、生子……城里的工作不比农活轻松,得拼尽全力才能赶上别人的效率。偶尔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抬头,我常常被炫目的霓虹灯晃得睁不开眼。但埋头耕耘的我,慢慢有所收获,公司的业务从北京一路耕耘到了亚洲、欧美……我渐渐成为“空中飞人”。记不清多久之后,一个小长假期间,我开车赶赴一场会议,因为塞车,我仓皇间拐进省道,在山中兜兜转转。突然,一个熟悉的山村赫然出现。我决定暂时放下工作,去看看阔别已久的故土。村口的泥泞小路早已铺上了水泥,我开着车,竟清晰地听见了水流声。我下车循着声音走去。令我惊讶的是,我真的见到了一条河,汹涌澎湃,气势宏大。但我只能带着满心疑惑,看了一眼就走——因为还有其他比一条“河”要重要的事。
我越来越忙,忙到再也抽不出时间回村子看望长辈。过年,我也只能隔着电话与父母匆匆聊上短短几分钟……几年后,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病情恶化,我赶回去,想带他去城里的医院就诊。可走到村口,我的车子却开不过去了——从远处轰隆而来的河水吞噬了河岸,沿着那条曾花团锦簇的、通向城里的路,从村口狂泻往城里。隔着薄薄的皮鞋底,我甚至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大河……这便是我寻找了四十年的大河!
几个月后,父亲终是没能熬过去。我回到村子,依着老传统办了丧事,再安顿好年迈的母亲。回城的路上,我又见到了大河。原本澎湃的大河,竟枯竭了,只袒露着河床,数不尽的卵石和细沙卑微地喘息着,以此证明大河曾经存在过。我愣愣地盯着河床,跪倒在已经干涸的河岸,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一般,放声痛哭。可天地之间回应我的,不再是父母带着乡音的呼唤,不再是田垄间亲人的微笑,不再是村里我熟知的一切——只有阴霾的天、光秃的田和澎湃过后的万籁俱寂。
那一晚,我罕见地做了梦。梦里那个少年依旧徘徊在村口,执著地寻找一条河……他找到了,可当他想回到村里,却怎么也跨不过那条河。梦惊醒时,我的心那么起伏跌宕,却又瞬间沉静如海。我终于醒悟,自己终其一生寻找的河,便是我自己,是我那些逝去的已无法再弥补的、失去的也无法再珍惜的日子,是我对家乡的眷恋、对未来的憧憬……是我一直在用生命努力追寻的一切。 (指导老师 罗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