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言和失身——崔琦的故事

 

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孔子说“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论语·卫灵公》)
孔子又说:“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礼记·表记》)失口也是失言义,意谓言不足信,不能取信于人。
失言于一般人,失言而已。失言于暴君权臣,结果所失的不一定局限于言,还可能失身——丧失生命。崔琦就是因失言于权臣而失身的。
崔琦是涿郡安平人,与济北相崔瑗同宗。年轻时游学京师,以文章博通著名。先举孝廉,为郎。河南尹梁冀听说崔琦有才华,要与他交朋友。梁冀多行不法,崔琦多次引用古今成败事劝戒他,梁冀不能接受,于是作《外戚箴》(略)
崔琦因自己的话不被梁冀采纳,很失意,又作《白鹄赋》规劝他。梁冀看了,叫了崔琦问道:“百官内外,各人有各人所管的领域,天下这么大,难道只有我特别坏吗?你未免指责得太过了吧!”
崔琦回答道:“以前管仲为齐相,愿听劝谏的话;萧何辅佐汉高祖,设立了记录过失的官吏。现将军几代宰相,责任与伊尹、周公相等,但德政不闻,百姓困苦。不能结纳贞良之士,以挽救祸败,反欲堵塞士人之口,遮蔽君主之耳,是要让玄黄改色、马鹿变形吗?”梁冀没有话回答,就打发崔琦回去了。
后来被任为临济长,不敢赴任,解下印绶离去。梁冀悄悄派刺客去暗杀他。刺客见崔琦在陌上耕田,怀着一册书,休息时就卧在垄上吟咏。刺客哀怜他的心志,实话相告,说:“梁将军要我杀你,今见你是个贤人,不忍下手。应赶快逃走,我也从此逃亡了。”崔琦得以脱走。梁冀后来终于还是把他逮捕起来杀了。
(附《后汉书·文苑列传》:“崔琦字子玮,涿郡安平人,济北相瑗之宗也。少游学京师,以文章博通称。初举考廉,为郎。河南尹梁冀闻其才,请与交。冀行多不轨,琦数引古今成败以戒之,冀不能受。乃作《外戚箴》。其辞曰(略)。琦以言不从,失意,复作《白鹄赋》以为风。梁冀见之,呼琦问曰:“百官外内,各有司存,天下云云,岂独吾人之尤,君何激刺之过乎!”琦对曰:“昔管仲相齐,乐闻机谏之言;萧何佐汉,乃设书过之吏。今将军累世台辅,任齐伊公,而德政未闻,黎元涂炭。不能结纳贞良,以救祸败,反欲钳塞士口,杜蔽主听,将使玄黄改色,马鹿易形乎?”冀无以对,因遣琦归。后除为临济长,不敢之职,解印绶去。冀遂令刺客阴求杀之。客见琦耕于陌上,怀书一卷,息辄偃而咏之。客哀其志,以实告琦,曰:将军令吾要子,今见君贤者,情怀忍忍。可亟自逃,吾亦于此亡矣。'琦得脱走,冀后竟捕杀之。所著赋、颂、铭、诔、箴、吊、论、《九咨》、《七言》,凡十五篇。)
崔琦《外戚箴》结尾说:“无谓我贵,天将尔摧;无恃常好,色有歇微;无怙常幸,爱有陵迟;无曰我能,天人尔违。患生不德,福有慎机。日不常中,月盈有亏。履道者固,杖势者危。微臣司戚,敢告在斯。”
大意是说,不要以为自己地位尊贵,上天会加以摧毁;不要仗恃美貌可以常在,美貌会有衰败之时;不要认为皇帝一直宠幸,宠爱会有衰退之时;不要以为自己能力高强,到时候上天和人都会违背你。忧患生于品德不修,福报来自行事谨慎。太阳不常在中天,月亮有盈有亏。坚持正道者坚固,依仗权势者危险。微臣心怀忧戚,敢不报告于此。
崔琦劝谏梁冀的话说的很正确,写给梁冀的箴也很美善。可惜对狼弹琴,自贻伊戚。对不值得劝谏者而予之劝谏,严重失言。
梁冀东汉外戚奸臣,凶恶残暴有甚于豺狼。它是大将军梁商之子,顺烈皇后之兄。起家黄门侍郎,累迁至执金吾。曾拜河南尹,后任大将军,袭爵乘氏侯。
汉顺帝死后,他与梁太后合谋,先后立冲、质、桓三帝,涉嫌毒杀汉质帝,把持朝政二十年。梁氏一门,九人封侯、三位皇后、六位贵人、两位大将军,女人拥有食邑称君七人,娶公主的驸马三人。其余担任卿、将、尹、校尉一共五十七人。
后来,汉桓帝联合宦官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等杀死梁冀,将其灭族。
对于崔琦劝谏梁冀一事,王夫之指出:
“子曰:'不可与言而与言,失言。’谓夫疑可与言而固不可者也。故其咎也,失言而已,未足以烖及其身。若夫虎方咥而持其爪,蛇方螫而禁其齿,非至愚者不为。然而崔琦献箴干梁冀之怒,乃曰:“将军欲使马鹿易形乎?”其自贻死也,更谁咎哉!夫冀仰不知有天,上不知有君,旁不知有四海之人,内不知有己,弑君专杀,鸢肩虎视而亡赖,是可箴也,是虎可持之无咥、蛇可禁之无螫也。琦果有忠愤之心,暴扬于庭,而与之俱碎,汉廷犹有人焉。而以责备贤者之微词,施之狂狡,何为者也!冀之为冀,如此而已矣。藉其为王莽与,则延琦而进之,与温言而诱使忠己,琦且为扬雄、刘歆,身全而陷恶益深矣。故若冀辈者,弗能诛之,望望然而去之可尔。以身殉言,而无益于救,且不足以为忠直也,则谓之至愚也奚辞?”(《读通鉴论卷八桓帝》)
王夫之认为,崔琦劝谏梁冀,就像老虎正在吃人而去抓它的爪子、毒蛇正在螫人而去控制它的牙齿一样愚蠢至极,被它杀害是自己找死。崔琦果真抱有忠愤之心,将梁冀的罪恶暴露传扬于朝廷,说明汉朝还有人在。崔琦却以责备贤者的委婉言辞,用于狂妄狡诈之辈,何必呢。
假如它是王莽,就会延请崔琦而登进他,与他温言柔语而引诱他忠于自己,崔琦难免像扬雄、刘歆那样,生命虽得以保全,但深深陷入罪恶的泥沼。对于梁冀这种东西,如果无力诛杀,看一眼远远离开就是了。像崔琦那样以生命为谏言殉葬,既无益于救国,又不足以为忠诚正直之士。说他愚蠢至极,他是没法推脱的。
劝谏不值得劝谏的人,效忠不值得效忠的人,是正人君子之大忌。特别是劝谏或效忠暴君恶主盗贼豺狼,难免失身。无论是丧失生命还是丧失操守,都是失身,都是可悲可耻的。慎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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