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琐忆之《树上的时鲜》

谨以此文,献给故乡的一草一木。

对于故乡的一草一木,我向来是抱有敬畏和感恩之情,因为它们在“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三年自然灾害中,忍受着撸叶,剥皮,挖根之酷刑,救活了无数父老乡亲。为了活命,乡亲们如神农氏般吃遍百草,吃光草种树叶树皮树根后,连河里的河藻都捞出来吃光了,(母亲说河藻扎嘴,且腥味极重。)甚至连烧火的玉米芯也用石臼捣碎,或用石磨碾碎吃了。(母亲说玉米芯太干,吃了拉不出大便) 为此,儿时的我还常常问母亲,为什么不吃香甜的榆钱和槐花呢?母亲抚摸着我的小脑袋说,榆树叶,榆树皮,榆树根都吃光了,榆树上还能结榆钱么?槐叶也有人吃,但吃了会肿脸,槐根槐皮臭 烘烘的无法入口,所以槐花还可以吃一点点,但大多时候是抢不到的,杨树柳树的根皮太苦。。。

记得每年春寒料峭之时,杨树便急不可耐地对外展示春天到来的气息,枝头的杨花先是尖锥样如同黄蜂肚般大小,不几日便会长的如蚕蛹大小,继而如豆虫蛹,我们把它叫“白杨狗儿”。这时,艺高胆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便会麻利地爬到高高的杨树上,折下几枝杨花扔到树下。嫩嫩的紫红色的杨花吃到嘴里,有沙沙的感觉,味道也苦苦的不怎么好吃。不几日,杨花便会长得如同长长的黑毛虫吊在树上,随风落地,孩子们便会把它捡起来,挂在耳朵上或者塞到鼻孔上,用它们做道具扮成老生,嘴里咿咿呀呀唱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懂的戏文。而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则会把落地的“毛虫”扫在一起,收在簸箕里用手搓碎,簸去细毛,瘪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说——拿开水烫烫,去去苦味,拌着好吃。。。

紧着这便是苦苦的柳芽和嫩柳絮登台唱戏,用滚水焯过,拌上蒜末细盐醋滴上几滴香油,苦味亦是不那么重,口味嫩脆色泽碧绿。但这道美味极短,几日后柳芽就能长成柳叶不能食用了。而我们折几根柳条编成帽子戴在头上,拿柳枝扛在肩头做枪,嘴里含着刚刚做好的柳笛柳哨,呜呜哇哇地吹着,如同战争片里的战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及至榆钱长出来的时节,馋嘴的孩子早已按捺不住,也不管树干上爬着许多榆树臭虫,依然奋不顾身前赴后继爬上树去,撸一把把成串的榆钱,吃的满嘴是甜甜的绿汁,哪怕是嚼到了臭虫。。。撸上一竹篮碧玉般的榆钱,让巧手的母亲洗净后拌上玉米面做成榆钱窝窝头,可谓是春天不可多得的美食。。。等榆钱老了,漫天做雪飞的时候,母亲就把它扫起来,搓去飞翅,留下圆圆的种子,簸去尘土,放在铁锅里炒到焦黄香气四溢,再用擀面杖碾成细末拌上细盐,美其名曰“芝麻盐”,吃窝头时,捏上一小撮芝麻盐,味道真是美极了。。。。

等到暮春时节,槐花盛开时,看吧,村里简直是槐花的海洋,房前屋后沟边渠头,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浓郁的香气昼夜飘散经久不衰。勤劳的放蜂人在树下搭起窝棚,摆好一个个蜂箱。而此时的人们已经忍受不住花香的诱惑,纷纷出手向槐花进攻:有的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去削槐花多的嫩枝;有的把粗铁丝拧成铁钩绑在长木棍上,钩住细细的槐枝后,再把手中的木根拧一圈,只听一声脆响,花枝便应声落地;有的爬上墙头,有的登上房顶,有的干脆拿着竹篮爬到树上,边摘边吃。。。裹脚的老太太们,则用手中的拐棍,钩住离地较近的槐枝,巍巍颤颤地伸出枯树皮般青筋绽露的手,撸一把香气扑鼻的槐花,捂进干瘪的嘴里,连嚼几下后吐到地上,含糊不清地连连说:香,香,香。生产队下晌的老农,就地取材,用手中的锄头铁锹钩住槐枝,折下几枝鲜嫩的槐花边走边吃。 总之,但凡有花开茂盛的地方,就会有采花人的身影,他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我们学生闻着花香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挎上书包挤出校门,飞奔冲到最近的槐树下,踢去鞋子,飞快爬到树上,树下站满了不会爬树的孩子,仰着头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树上的伙伴大快朵颐,便在树下不住地央求伙伴扔点下来,即刻几朵槐花飘下树来,只见树下一阵你争我抢尘土飞扬,得手的来不及掸去槐花落地后沾上的尘土,生怕别人再把槐花抢去,便一把塞到嘴里,没抢到的继续仰头央求,有时树上会抛下来带着树枝的槐花,引的树下又是一阵混乱,完全顾不得槐刺扎手。。。树上的孩子则骑在树枝上,嘴里叼着几朵槐花,悠然自得且洋洋得意地看着树下的哄抢,一副君临天下高高在上舍我其谁的姿态。有时为了秀一把露一手,就从这棵树攀到那棵树上,再从那棵树荡回来,堪比顽猴,引得树下惊呼连连,此时树下的孩子们除了乞求的目光外,还夹杂着羡慕嫉妒恨。

槐花采下来后,拣去槐叶洗净沥水,拌上面粉加少许食盐蒸熟后,加点陈醋蒜泥,味道鲜美的无法用语言文字表达。或者是掺点韭菜包成包子,心急火燎地等着蒸熟后,迫不及待地咬开第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夹杂着槐花的香气便扑鼻而来,狼吞虎咽不消几口,一个包子便入肚了。或者是拌上面粉在平底锅里用食油煎到两面发黄,亦是美不可言。。。但无论是哪种做法,槐花历经千锤百炼,香甜之气犹存。。。

俱往矣,近几年回故乡数次,发现本土杨树柳树榆树和槐树在乡间村里已极为罕见,原因无非是盖房子都是砖混结构,已不再用木材,再者这些本土树木生长周期较长且成材后卖不出几个钱,不如速生杨经济划算。。。。

若长此以往,这些曾经风光无限,承载着我儿时记忆及父辈情怀的时鲜——只能珍藏在儿时的回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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