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外婆祭
外婆祭
我的外婆叫许福莲,娘家是画水镇上宅村人,嫁给画水镇上泉村蒋春池为妻。她生于1893年,故于1974年去世,享年她82岁。那一年,我14岁,刚好我进入初中读书的那年的下半年。
记得我七岁那年,父亲在自己开垦出来的荒地上种了一些高脚菘菜,成熟可收的时候,正是寒风凛冽的冬天,母亲把它割起来,担到我们村边一块叫“乌珠山”的地方晒,打算晒瘪一些拿来腌起来吃。
乌珠山是座矮山丘,早已被人们开垦出来种麦子、蕃薯等旱地作物了,但也有一些乌黑的岩石裸露在旱地当中。山脚与溪流相连的部分全是乌黑的岩石,面积很大,远远望去像一颗乌黑的珠子,故名“乌珠山”。
那天,天气非常寒冷,风也刮得很大,地上有水的地方,就结成了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母亲吩咐我说:“去把乌珠山的菜收起来。”我就急急地去收菜了。菜是晒在岩石上的,一天晒下来,菜已经干瘪了很多,正可以晚上腌制了。由于晒菜时岩石不曾打扫过,一些沙粒就沾到了菜上。
我就把菜全部抱到溪边重新洗了起来。北风呼呼吹在我的脸上,似刀割一般。溪水更是冰冷,我每洗一株菜,都受一次寒冷的煎熬。我一株一株地洗,手都冻得红红的,甚至有些麻木了,用了很久的时间,我才把菜全部洗完。这一洗可不得了了,原来已经瘪了菜全都复活了过来,回家后被母亲责骂,说我不懂事,尽干蠢事,还挨了一顿打。
那时,我真委屈透了。母亲还唠唠叨叨不止。我一时性起,就偷偷地拿了自己的一双破旧布鞋,逃到外婆家去了。
到外婆家只有三里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外婆见我晚上来,肯定有事,就问我犯什么事了?我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外婆对我安慰了几句后,就烧晚饭给我吃,又安排我睡下。
大约八九点钟的时候,我母亲急急地找到了外婆家来,说我有没有来过。外婆说已经睡了。其实我那时候还没有睡着,我听见了他们的说话。
母亲说:“我说了他几句,他居然跑到这里来了。我找遍了全村都没找到,急死我了。他睡了我也要拖起来打他一顿。”说着就欲往床边来拖我,我心里暗自吃惊,并害怕了起来。这时外婆把母亲拦住了。
“他都睡了,你还要弄醒他干嘛?孩子做错点事也是有的,他也是好心,既在这里了,你就放心回去好了,我明天打发他回家去。”在外婆的劝说下,我逃过了一劫。
还有一次,也是在冬天,我和父亲一起到上泉看戏,戏是放在上泉大会堂里演的,戏名叫《白毛女》。白毛女被黄世仁逼上山洞后,终年以野果充饥,头发都变白了,成了一个“白仙姑”。戏里有一个情节,白毛女来摘野果吃,戏台上出现了一棵假树,树上结满了野果,那野果是用胡萝卜切成小块串在假树上的。我正好在戏台前面,那树就在我的前面晃来晃去,我就伸手摘了好多个果子。戏演结束后,我和父亲到外婆家吃点心,我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野果”给外婆吃,外婆直夸我懂事,懂得孝敬老人。
五六年前的春节期间,我特地到外婆住过的房子去拜访,只见门前已被一幢新造的砖瓦房子遮掉了一大部分,门口一边的墙还立着,路面的卵石上已长上了青绿色的地毛。外婆的房子已经倒塌,砖块、瓦砾、椽树、楼栅倒成一堆,忽然有几只麻雀从窗口里飞出来,“唧唧”地叫着飞到别处的瓦背上去了。蜘蛛网布满了两墙和椽树、楼栅之间,边上还堆了一些破烂的竹篮竹筐,里面已经长满了野草,一种苍凉悲凄感觉顿袭心头,我很难过。这不禁使我想起乐府诗《十五从军征》来,眼前的景象与诗中的情境是何其相似乃尔。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门前的池塘,也已变得混浊不堪,脏得很,上面飘浮着一层污油。边上有五棵树木,三棵是柳树,两棵杨树。树叶全掉落了,树杈上还留有几根草绳,在风中摆动。——这是老农种过丝瓜,供丝瓜牵爬用的草绳。这里由于地方偏僻,少有人来,虽是春节期间,这里也少动静,阴森森静得可怕。
我推门进去,锅灶,八仙桌、床都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这一切我既熟悉又陌生!可惜物是人非。我似乎听到了外婆的呼唤。
有一年夏天,我住在外婆家里,晌午时分,在外面玩耍的我,突然要拉大便,我飞奔着跑回家来想上厕所,那时穿的是短裤,由于紧张,情急之下,裤带拉成了死结。死结我怎么解也解不开来,但大便急得不行,实在熬不住了,随着一个屁响,大便就泄在了裤子上,我就大声地哭了起来,叫着:“外婆——”
其时,外婆正坐在门口的石块上摘长豆荚,准备中午的菜。见我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就已经疑惑,见我“哇”地哭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我的跟前。她先是骂我这么急才来上厕所,后来又说我吃得太多了,接着拿来剪刀把裤带剪断了,脱了沾满稀便的裤子,把我的屁屁擦了,又倒了一盆清水来擦洗。
在我的印象当中,外婆是很凶的,我一般不去惹她生气,更不会在她面前撒娇,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严肃有加,很少有笑脸。她动不动就训人,甚至打人。更没有像我的同龄人那样,在外婆家一住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的,把外婆的家当成自己的家,我平时很少去外婆家里。
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年夏天,我去外婆家住。吃晚饭前,外婆就说:“去,把脚洗掉,吃晚饭。”外婆家门前就有一口塘,洗脚是很方便的。黄昏时分,塘埠头就挤满了人,有洗脚的,有洗菜的,有洗澡的,叫叫嚷嚷,人声鼎沸。我一不小心,居然掉到塘里去了,好得旁边有人,赶紧把我捞了起来,送到外婆家里。外婆边给我换衣服,边絮絮责骂,我只好委屈地暗自流泪。
也许那时候外婆很忙,除了家里的家务,还要忙田畈的生活,我外公是出门染布的,一年到头出门在外,在家的时间不多,家里家外都要她一个忙,对孩子的照顾就少了一些。但我相信,她强大的外表内,也是充满着慈之心的。
当我受到别人欺负的时候,她就是我坚强的后盾。有一次,我和村里的小孩子玩丢石头,我的头被砸破了一个洞,血流了出来。我哭着向外婆诉说,她立即就领着我去告诉对方的家长,让对方的家长安慰我,对方家长还给我烧来了一碗鸡蛋面。这是难得的美味!吃了这碗面,我头上的洞似乎就已经好了一大半了。所以我在外婆家里,我不怕别人来欺负我。村里人的小伙伴们还特别照顾我和优待我,我总能得到小伙伴分给我的小食品,有时人多东西分不过来,但总是首先保证我有,这是外婆给我带来的好处。
外婆,你已经离开我们44年了,你在天堂过得好吗?你的外孙想你了!
201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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