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栀子花
一盆栀子花
作者：张彬芳
1
我们总是以爱的名义把一切强加于所爱，岂不知无形中充当了刽子手……
大前年春节前几天的中午，我专门去了趟花卉市场，那时候心情还比较放松，有心过一个美美的春节。
花棚里那么多花，玫瑰，君子兰，郁金香，蝴蝶兰……，几十个品种，盆盆叶子郁郁葱葱，花儿摇曳多姿。可我一眼就相中了它——开了三、四朵的一盆栀子花。
栀子花株形中等，和三、四岁的小孩差不多高，修剪的比较有型，叶子油绿，打着几十个花苞，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精神。开了的那几朵雪白雪白，真是“点睛之作”，清香幽幽，让人无法拒绝，我决定就是它——搬回！
当下选了一个中号白色陶瓷花盆，让店主仔细配了土，给换了盆。呀，花与盆白绿相称，圣洁典雅，甚是满意，我喜滋滋的把它运回了家。
回家后，我给了它一个显眼尊贵的C位——电视墙前左边位置，一进门最抢眼的地方，曾是蝴蝶兰的长居之处。
难道是花解人意，花懂我心，傍晚时分，竟然又有两朵栀子花悄然开放，还有几个原本绿莹莹的花蕾头顶有了些许鹅黄，开放的信号已传递开来，令人欣喜。
我按照店主的叮咛，小心翼翼地给它浇了一瓶水，蹲在它跟前盯着水渗进土里，盆土表层滋滋地吐着小水泡，看似它喝的很愉快。过一会儿，我又守在它旁边，看看它有何变化。总之，我的注意力成功被它吸引，电视热剧也不能挽回。晚上睡觉前，我有点儿不舍，有点儿不放心，捏捏盆土，摸摸叶子，关了阳台的窗子，又拉开隔断的玻璃门，怕它热着，又怕它冻着，还怕它闷着……
第二天一睁眼，我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它——栀子花！匆匆穿好衣服，顾不上蓬头垢面先跑到客厅，看看经过昨晚一夜适应，它是否安好。还好，还好，争气的栀子花不仅没有耷拉脑袋，还新开了五六朵花，圆圆的株形，这十来朵花刚好分布一圈，增色不少，房间里的花香更加浓郁，是那种可以长长久久吸着鼻子闻，也不觉得腻味的清香，淡雅又有层次，入肺沁脾。
索性不洗脸不刷牙，先来数一下诱人的栀子花究竟打了多少个花苞。从左下数起，一、二、三、四，眼睛不敢眨，花骨朵密密匝匝，稍一眨眼就盯不准数到了哪个上。看看，眨了一下吧，盯不住了，重新数。这回从右下数，右边好像能稀散一点儿。一、二、三、四、……二十八，哎呀，不行不行，太密了，盯不住了，又得重数！不得已，我把儿子叫过来，拿来一根长筷子，我数，他分，把我数过的用筷子横着插进去隔开，就这，我娘儿俩还数了三次。儿子笑我，阿拉伯数字都数不清，我乐滋滋地说，那还不是因为栀子花长得好！终于，在我们母子协作下数清楚了，圆圆一圈，共有七十九个花蕾，怎么样，大手笔吧，这让人醉心的栀子花呀！
2
就这样，在我密切关注之下，栀子花次第开放。到年三十那天，已经开了二十几朵。来家里的客人进门第一眼就被盛开的栀子花吸引，不由得跑过去看看闻闻，赞叹连连，少不了一句“真香呀！”母亲也时不时地驻足花前，细细欣赏，满脸爱意。爱美的小侄女也开始蹲守，一朵一朵地数着，还自言自语地说着啥。儿子吃醋地说：你和奶奶现在眼里只有花，都没有我了！
最隆重的时刻到来了，正月十五前后，所有花苞全部盛开，那真是一场盛大的花事。七十几朵纯白的大花围着花株挤挤挨挨地开了一圈，像看热闹的孩子，抢着把脑袋挤出来，生怕别人看不到它一样，朵朵精神抖擞。每朵花都有小孩的拳头大小，先开的花瓣泛点儿鹅黄，后开的通体雪白。每朵花至少有十五、六个花瓣，厚实的花瓣看起来坚挺有型，摸上去却肉突突、软绵绵，又不乏质感。每一朵中间的花蕊丝丝金黄，头上还戴一顶姜黄色的小帽子。原来绿油油的叶子现在一片都看不到了，只从底层露出几个叶尖。站远点看，整株花像着一身纯白礼服的曼妙淑女，婉约动人，典雅高贵。
那些天，家里处处花香弥漫，客厅最是浓郁，各个房间即使关上门也清香漫溢。阳台上如果有一丝风吹过来，那栀子花香呀，就像水里的波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漾开，让人迷醉。房间里专门购置的薰衣草熏香也黯然失色，被栀子花香侵袭覆盖。小侄女时不时地吸着鼻子：好香，好香！来家的客人们都被栀子花俘获，被它纯白圣洁折服，被它清香优雅迷惑，站在花前仔细观赏赞叹，久久不肯落座。
我自然是不用说了，一有空就蹲守在栀子花前，看看、闻闻、摸摸，拿上手机，忘情地给我的最爱拍照，拍整颗，拍单枝，拍半开的一朵，拍盛开的一朵，拍花瓣，拍花蕊。还把自己凑到洁白无瑕的大花前自拍（不知道自惭形秽）。把母亲、儿子、侄女都叫到花前，和它合影。那一阵儿，我的相册里，朋友圈里都是盛开的栀子花！
往后的两个多月，这盛大的花事才慢慢倦怠下来，开败的花瓣蜷曲萎缩，一片片掉下。我把它们收集起来，装在一个纸盒子里，不忍它们落到盆里，被泥土沤黑腐化，纵然我也知道“化作春泥更护花”，知道收起来还是要失色干枯，可就是心里不忍，不忍雪白的花瓣与黑腐的土壤沾染在一起。
终于，一天，所有的花都谢幕了，只有叶子依然葱葱茏茏。我心里惦记着要好好管护，让它来年还这样辉煌荣耀。于是，我比之前更潜心浇水施肥。按说是应该修剪枝条的，可我没有动剪刀，心里老是有个念头：应该给它广阔的空间，让它自由生长。
这一年，它一直葱葱茏茏，还长了很多新枝。我也孜孜不倦，浇水不断。我断定，抽出这么多新枝，说明长势不错，明年可期！
3
出人意料的是到了第二年过年前，栀子花依旧不徐不疾地长新枝，而且枝条很长，很嫩，泛着油光，看着健康茁壮。整株叶子也很厚实，依然呈墨绿色，可就是没有打上花苞！我满心期待、满心疑惑、又满心焦虑。我期待的心思把母亲搞的有些紧张，她安慰我说，会不会是去年开花太多，累着了。最终，那一年我以满心遗憾收场！
母亲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好好侍弄，好好伺候，让它重整旗鼓，再回巅峰！
这一年，我浇水更勤，施肥更勤，还时不时地给松松土。未料它的长势竟然不如前一年，没有抽出几个新枝，叶子还一直蔫蔫的，没有了之前的油光锃亮。过年的时候，心爱的它波澜不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体贴我这个主人的意思，心不在焉地活着。我只有干巴巴地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去年夏天，它不太长了，有些枝条发黄发干，叶子一片片往下掉。我不相信它打算弃我而去，于是有一段时间，我一有空就趴在它跟前，捏捏它的叶子，抓抓盆土，掐掐泛黄的枝条。
我分析了很多原因，可能是通风不好，于是把它从客厅搬到阳台；可能是光照不充足，我把它从大阳台搬到小阳台，那里可以从早上十点晒到日落；又可能是没有修剪，太多枝条耗费了太多养份，我拿上剪刀，忍痛剪掉了很多以前不忍心修掉的枝条；会不会是因为浇水太少？水栀子、水栀子！那一天我给它灌了满满一大瓶水，直到托盆里的水潺潺流出，还心里想，这回喝美了吧，应该缓过来了吧！会不会是营养不良，缺肥，我把氮磷钾肥，液体的、固态的挨个儿上了一遍。我想，这次大手术、大补给应该有作用吧，肯定会给它一个新生。
一个礼拜后，它的叶子从底部开始泛黄，一片片，一层层，一天天的泛黄，变黑，干枯，凋落……
我懊悔不已，这一次自认为果断英明的急救其实是要生生地断了它的性命！
4
之后的半年，它依然活着，只剩下了五、六片叶子，蜷缩在干干的枝头，不等下一片叶芽冒出来，就急不可耐地变黄，变黑，落去……。我不忍心去看它，也是心怀愧疚不敢去看它，但又心有不甘忍不住去看它。无奈，过年前后，我和栀子花一样恶疾缠身，在与病魔抗争，有心想它，却无力帮它。
那天，我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焦虑，挪挪歇歇，把它挪到楼道，从盆里掏出来，打算给它彻底换土，让它重生。
天呐，罪过呀，罪过！掏出花株，倒出盆土的那一刻，我的懊悔羞愧霎时充斥心间——花盆里的土不再是土，是泥泞，是散发着酸腐气味的黑乎乎的泥泞，要知道我已经多半月不曾给它浇水！从泥泞里还爬出了好多灰黑的虫子，它的根只有拳头那么大一点儿还能看到健康的肤色，其它的都黑了，烂了！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
我这个不可饶恕的傻瓜，还心心念念让它活过来开花，却不知它在这腐臭的泥泞中挣扎了三个春秋！不知这肆意的肥、水正是一天天侵蚀它花根的罪魁祸首。它这样吊着一口气，或许就是等着无知的主人能挖开这腐败的土壤，看看这腐臭的黑泥，看看这涌爬的小虫，看看它烂掉的根须，看看它多么努力的生存、多么努力的抗争、多么努力的想要适应主人以爱的名义给予的这糟糕的一切！
正是我，三年来不管不顾，随意浇水，随意施肥，却不曾关注它生长的土壤，生生成为扼杀它的刽子手！
……
我把母亲从老家带来的花土全部换给了它，把它小心翼翼地搬到了阳台，稍稍喷上一些水，让它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疗伤。深深的自责让我不敢再随心所欲的给予！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在意，把能付出的一切都当做爱强加给它，却恰恰相反，这爱对于它而言，是束缚！是伤害!
时至今日，它依然没有太大气色，蔫蔫的，不动声色，长着两片小叶子。或许，我还要等待很久，才能看到它重现活力。
“熬过了寒冬酷暑，熬过了斗转星移，却熬不过你这围追堵截的重重厚爱！”这或许是栀子花想对我说的话。
挚爱的栀子花，请原谅我的无知，愿你能安好如常！
我会等，久久等待，静待花开！
作者：张彬芳，笔名，芳华，陕西彬州市人。从事教育行业，喜文艺，爱唱歌，兴趣广泛，偶尔运笔为文，抒己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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