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之声||《遗落在故乡的梦》作者:赖永勤 朗诵: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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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落在故乡的梦

作者:赖永勤  朗诵:罗兰  配乐:傅冰

一位资深学者在进入他的晚年时曾发出这样的感慨:“其实,人生就是一个在不断寻找的过程,人生如果停止了寻找,他的生命将会失去意义。”他在寻找什么呢?这位学者又说到:“在寻找一个梦,一个童年的梦。”

  如今,已进入知天命之年的我,经常无数次地问自己,我童年的梦是什么?我童年的梦在哪里?一想到它,我的脑海立即会出现一棵古老的树,那是一棵苍郁茂盛高大粗壮的黄桷树,它就在我母校——位于长江之滨的那所美丽而宁静的校园中。

  如果要说得更准确些,我的母校就在举世闻名的白鹤梁旁,学校里三棵大黄桷树几乎占了全校露天面积的三分之一。我们每天的晨练在黄桷树下,每周的朝会在黄桷树下,每逢节日的文艺演出在黄桷树下,和同学捉迷藏、做游戏、闹别扭、“恶作剧”在黄桷树下,畅谈理想和设想未来也在黄桷树下,聆听老师的教诲还是在黄桷树下……如果现在要我为母校作一个恰当的比喻,我会这样说,我的母校就是黄桷树,黄桷树就是我的母校。

  其实,这样的比喻不仅来自我对母校的准确记忆和长久思念,它还来自语文老师汪淑培一篇名叫《黄桷树》的散文,那篇散文同时还是一个文学壁报的代发刊词,恰好,文学壁报也开设在黄桷树下。

  现在算来,它已经过去整整40多年了,但《黄桷树》这篇散文的大体结构和其中的一些精彩片段我还清楚地记得。当然,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这篇文章的意境和蕴涵。当时学校成立了文学辅导班,由汪老师主持,经我班的语文老师周德蓉推荐,我是本班唯一参加文学辅导班的学员。在一次课余的文学辅导会上,有同学问汪老师:“您在《黄桷树》中要告诉同学们什么呢?”汪老师亲切地回答:“黄桷树就像我们的学校,你们在这里吸收着知识的养分,同学们,趁年少你们要努力哟,可不要虚度光阴啊!”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又风趣地说到:“在黄桷树下能遮阳蔽雨,你们也不要过过分依恋黄桷树下的荫凉。你们总会长大的,希望你们长大以后要像黄桷树一样,经得起烈日暴晒和雨雪风霜,成为祖国的栋梁之才!”汪老师这番热情洋溢的讲话立即博得同学们的热烈掌声。

  汪老师的这番话我至今也难以忘怀!在当时它更是经常吸引我去阅读文学壁报上的优秀作文,并特别喜欢看汪老师对每篇作文的评语。读汪老师的评语真是一种享受,既有热情的鼓励,也有中肯的批评,更有殷切的希望。我看着看着,心中便涌起奢望:什么时候我的作文才会“榜上有名”呢?汪老师什么时候才会在我的作文中留下她宝贵的批语呢?

  没想到这样的机会来得竟是那样突然。不久,学校发起了一次以《雨中》为命题的作文比赛。在这次作文比赛中,绝大多数同学都以到农村参加“农忙”为题材,而我却选取了一个星期天,我和乳爹放弃了去看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机会,冒着大雨为码头上的货物搭雨棚这个真实的故事。这篇作文当初并不被一些老师看好,不料却得到了汪老师的格外青睐,并以显著的位置发表在文学壁报上。汪老师在评语中写到:“这篇《雨中》的独到之处在于,作者巧妙地设置并生动地描绘了我和乳爹在搭雨棚时产生的心理矛盾,自始至终都能抓住读者的心,文章选材独特,语言准确干净。既有情景的描写,又有内心情感的抒发……”在某些段落,汪老师还用红笔画上一些波纹杠,表示赞赏。汪老师在文学辅导班评讲时还特别说到:“它不像是一篇中学生的作文,而像是一位作家写的文章。”

  如果说我原来想当作家还只是一个蒙蒙胧胧的梦想,自从汪老师的这番鼓励后,便坚定了我要当作家的信念。遗憾的是,汪老师却没有亲自教我们的语文课,我只能在文学辅导班和另外一些场合里聆听到她精彩的讲话片段和感受到她幽默风趣的性格。更为遗憾的是,如此良好的学风没有保持多久,“文革”的风暴就降临到了学校。

  在那黑白颠倒的日子里,汪老师被当作“反动学术权威” 惨遭摧残,她写的那篇《黄桷树》也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而遭到批判。最为荒唐的是,文中“沙沙的叶语”被说成是“为国民党特务招魂的反党言论”。汪老师另一首诗歌《航标灯》中的 “一盏小小的航标/屹立在江心的礁岩/它,默默地目送着/万吨巨轮远航……”本是抒发自己为了给祖国输送更多的人才,宁愿扎根在艰苦的教育岗位,也被污蔑成为“影射自己怀才不遇,为彭德怀右倾势力翻案”的反动诗篇。之后,对汪老师的批判也步步升级,不久,她和许多正直的老师被打成“牛鬼蛇神”关进了“牛棚”。

  那是一个畸型而又狂热的年代,不少老师都遭受着无辜的不白之冤,有的老师甚至受尽了难言的屈辱,但汪老师在同学们(特别是爱好文学的同学)心目中的形象却始终未倒。同学们一直敬佩着她渊博的学识、幽默风趣的性格以及对同学的爱心。有时,我和汪老师会在黄桷树下不期而遇,一看到她,我会很自然地联想到已荡然无存的文学壁报和她写的《黄桷树》,我们都没有说话,但对她为我点燃理想之火却一直心存感激……

  暴风雨总有停息的时候,汪老师终于从“牛棚”中解救出来了。1968年冬天,我就要离开母校了。汪老师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通知我到她家里去,拿出她在“文革”中幸免于难并从不轻易示人的随军记者日记、诗歌、散文给我看。在那样的年代,一个刚从“牛棚”中解救出来的人,能与学生产生这样的交流是非常危险的,也许汪老师已意识到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我们边看边讲,充满了无限的感慨。汪老师还拿出了她在大学时代和当随军记者的照片对我说:“尽管我遭受到这么大的冤屈,但是依然对文学充满了敬仰,是文学的力量使我支撑到了今天。”她还对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文学作为一种热爱,至少能丰富人的情感,至少会使我们贫乏单调的生活多一些色彩……”

  我就这样怀着童年的梦踏上了社会。想不到迎面而来的是数不清的坎坷和苦难,我从学校出来后,便到了农村,当了许多年的知青,却因父亲所谓的“历史问题”始终调不回城,最后只得调进一家原始的铁匠作坊糊口谋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石灰窑烧过石灰,在乌江边拉过纤,抬过石头……白眼、讥讽、嘲笑、侮辱等各种不公正的待遇更是时时相随。尽管这样,文学却一直和我相依相伴。

  有多少个数不清的白天和夜晚,就在忧郁和痛苦浓得化不开的时候,文学的天使准会同时降临到我身旁,为我驱散心中的愁烦,抚平心灵的创伤。在我的周围,总有一些深深喜爱文学的朋友,他们即便是行囊空空、家徒四壁,谈起文学总会怀着极大的热情和兴趣。在那些精神和物质都很贫乏的年月,文学只能是一个梦,就像芒芒夜空中闪烁的星斗那样遥不可及,但就是这遥不可及的梦,却时时抚慰着我,使我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前不久,从北京、广州、成都等地回家的几位老同学聚在一起闲聊,同学中有政府官员、大学教授、艺术工作者、国企领导和成功的企业家,也有已经退休的工人和在农村务农的农民。事前没有约定什么题目,却很自然谈到儿时的理想。都是些年过半百的人了,大家在一起不免唏嘘感叹:“真是人生若梦啊,不知不觉已是半百的人了。”一位已喝得半醉的同学似醒似梦地说道:“我们还有梦吗?”说罢,两眼已变得潮红。

  我真想对他说,怎么会没有梦呢?理想在萌芽的时候,不就是梦么?我还想对他说,文学不仅解救了我的心灵,而且还转变了我的命运呢。就在这次团聚会上,分别已久的同学们纷纷谈起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家庭。其中,有不少同学在一些文学报刊和广播电视上阅读过我的文学作品,他们也希望我谈谈自己的奋斗经历。我对他们说,虽然奋斗了几十年,既无大富大贵,也无成就可讲,只是圆了一个童年的梦。

  1979年的冬天,我调到了重庆,便开始致力于业余文学创作。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中期,我的散文特别是《乌江系列》已在重庆的读者中产生了影响,由重庆人民广播电台精心制作的配乐散文《难忘乌江》,作为优秀的文学节目,向全国推荐并在全国各地播出,得到了听众朋友的好评和专家的关注。之后,便稿约不断。而真正使我命运得到彻底改变是在80年代的末期,在一次本单位的改革成果展览中,由我执笔的前言得到了一位宣传部长的极度赞赏。当他得知我的名字后问我:“你就是写乌江的那个作者?”我点了点头。原来,这位宣传部长也曾在乌江当过知青,很熟悉和喜爱乌江。他对我说:“你的乌江散文很有特点,你把那里的地域特点、风土人情以及乌江人的情感世界,真是描绘得入木三分,你是那里的人吧?“我又点了点头。他又对我说:“在那里生活过的知青,都非常喜欢看你写的乌江散文呢。”接着,他热情地邀请我加入专业电视创作队伍,并指示由组织上出面为我办理好一切调动手续。

  机会来得既突然又悄无声息,从此,我便从一个业余文学热爱者走上了专业创作的道路。这时,我已接近40岁,圆童年的梦,我足足等了近30年。

  我再次见到汪老师时是在一次母校80周年的校庆会上,富有戏剧性的是,我们又相逢在学校那棵黄桷树下。事隔30年,汪老师的脸上多了一些皱纹,两鬓也落满了岁月的白霜,却仍是那么精神矍铄。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在简单地一番问候寒暄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谈到了写文章。

  她问我:“这么多年,你竟没有放弃文学?!”

  我说:“是的。”

  她又问:“你近些年看些什么书?”

  我如实回答。

  我们紧接着谈起了读书、写作及相关的感受。当然,也涉及到了一些人生的感悟和体会……此情此景,多么像我曾读过的一篇名叫《致老师》散文啊!它是我国著名的文学理论家刘再复写的,我抬头望着那参天的黄桷树,不由得在心灵深处轻轻地默诵起来:

  “饮过天风海涛之后,多么怀念故乡那飘散着花香与草香的操场啊!那个留着你的足迹也留着我的足迹的操场……你的歌声和你的故事,就在这个操场上流进我的心灵。很久以后才知道,第一个在我生命里构筑另一个世界的就是你……就在这个操场上,你在我的胸前点起一团火焰,你说,这团火焰是太阳的一角,但属于你……亲爱的老师,从那个时候起,我便不停地寻找,从不把生命的帆蓬悄悄地降落……”

  校庆会结束后,汪老师又问我:“你出了专集没有?”

  我答:“没有。”

  “什么时候出?”

  “肯定要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就是这番话,既促使我加大了创作力度,却又不敢轻易出书。我知道,人生就是一本书,它不仅是你人生的真实记录,还应该是你人生的精彩记录,我总希望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于是,始终不敢草率行事,贸然付梓。

  我还有梦么?我的梦在哪里?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望着夜空中不断闪烁的群星,不断地重复着我一生都在寻求的问题。当我屏住呼吸,似乎听到了从另一个心灵深处发出的声音:“重要的是要不停止寻找……因为永远没有归宿,永远没有终点。我们到达的每一程,每一站,永远只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向着彼岸长途跋涉的开端……”

  我轻轻地告诉自己:我还有梦,它或在一个小小的驿站,或在一个偏僻的村落,或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或在一条奔腾的河流……即便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却始终在我的母校、我的故乡、我的心灵。我想,每一个希望就是一个梦,每一个梦就是一个目标,每一个目标都意味着需要去不断进取,每一个进取都孕育着金色的收获。

  在这个幽深迷蒙的初夏之夜,我不止一次地重温着那遗落在故乡的梦……

朗诵

罗兰:语言艺术教育及研究人,大型活动策划人。获语言类“国际优秀导师”奖。

作者

赖永勤:国家一级文学编辑,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全国百优广播电视理论人才。重庆文化委员会、重庆广播电视(集团)总台节目评审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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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期     主编邮箱:1946163792  @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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