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文/归途如虹
曹雪芹在第五回里,将香菱排在“薄命司”当中的又副册里的第一位。有关香菱的画册上“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可见,香菱的代表花是莲花。香菱的本名就是甄英莲。而莲花在中国古典文学里是高洁人格的象征。
北宋大儒周敦颐的《爱莲说》里对莲花给予了高度的赞美。“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可谓相当高的评价了。周敦颐笔下的莲花,冰清玉洁,亭亭玉立,高贵优雅。而香菱,也担得起这样的评价。
曹雪芹写给香菱的判词里有“根并荷花一茎香”这样一句。可见,在曹雪芹看来,香菱,也就是甄英莲,是一个灵魂深处带着香气的人。
英莲是非常薄命的。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甄士隐淡泊名利,生活方式恬淡且乐于助人,是神仙一流人品。母亲封氏温柔贤惠。可是,英莲三岁的时候就被拐子拐走了。要知道,拐子是没有人性的,英莲在拐子那里受了将近十年的折磨,被打怕了。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英莲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愿意真心待她的公子冯渊。她以为自己罪孽可满,从此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贪心的拐子又把她卖给了“呆霸王”薛蟠。薛蟠命令手下人打死了冯渊,霸占了英莲。英莲失去了一次可以和真心爱自己的人共度一生的机会。
冯家的下人告了一年的状,也没有人为冯公子做主。贾雨村当了应天府尹之后,就要处理这个案子。他一开始也想把薛蟠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可是,在门子拿出“护官符”之后,贾雨村犹豫了。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贾雨村选择了徇私枉法。他没有将薛蟠捉拿归案,没有把英莲解救出来,没有把英莲送回自己母亲身边。最可气的地方在于,甄士隐对贾雨村有恩,贾雨村却忘恩负义,甚至是恩将仇报。他明明知道甄英莲的母亲住在什么地方,也答应了她要帮她找女儿,却没有兑现承诺。英莲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和母亲团聚,再也没有机会享受亲情的温暖,再也没有机会尽孝了。
甄英莲到了薛家之后,薛宝钗给她取名为香菱。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薛姨妈看香菱温柔平和,就答应薛蟠把香菱正式收了房,还摆酒请客。从此,香菱就成为了薛蟠的妾。
薛蟠自然是配不上香菱的。香菱性格清雅,为人善良,内心脱俗,是一个兰心蕙质的姑娘。而薛蟠则是一个粗鲁的花花公子,根本不懂得珍惜香菱。
香菱是一个从来不抱怨生活的人,她隐忍,坚韧,知足常乐。这对于一个从小就被拐走,在拐子那里不知道挨了多少打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多少女人在被拐子拐走后,变得性格阴沉,变得郁郁寡欢,甚至自甘堕落。可是香菱没有,父母的优良基因让香菱在经历了那么大的痛苦之后,依旧热爱生活,依旧相信人性,依旧天真纯洁。
香菱最让人觉得感动的地方就在于她的刻苦。要知道,香菱嫁给的是薛蟠这样一个不学无术,能够把唐寅看成是“庚黄”的人。可是,香菱丝毫没有被薛蟠影响,没有成为贾宝玉口中的“死珠子”,这说明香菱的确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高贵的心灵没有被红尘玷污,她拥有一颗纯美的诗心。
香菱学诗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按照贾宝玉的说法,“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性情的”。香菱学诗的苦心孤诣让人敬佩。薛宝钗劝她不要那么执着,还打趣她“呆头呆脑”的,她也依旧很投入。这份坚持让她学有所成。在林黛玉的启发和鼓励下,香菱进步很快。她不仅能够从王维的诗句中体会“诗家三昧”,还能够写出“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这样情景交融的好诗。可见,香菱的确是一个有灵心慧性的姑娘。
香菱学诗之所以让人感动,在于香菱的身份。她是薛蟠买来的一个妾。在薛宝钗这样的大家闺秀看来,香菱根本就不应该把诗当正经学问看待。对于那些封建卫道士来说,香菱根本没必要,甚至没资格学诗。可是,香菱却以饱满的热情去对待诗歌。她学诗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因为她发自内心地热爱诗歌。她学诗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华,因为这样的才华不仅无法带给香菱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反而会给香菱带来不好的名声。毕竟,那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学诗让香菱得到了性情的陶冶,进入了一个更美好,更崇高的生命境界。这一切,是香菱主动争取的结果。这说明香菱并没有因为嫁给了薛蟠这样的粗俗之人就自甘平庸。她没有放弃自己,没有把自己看成是薛蟠的附庸,一旦有机会学习,她就十分珍惜,十分用心,全情投入。这种精神很值得现代人学习。“腹有诗书气自华”,学习从来都是一件好事。
香菱为什么能够从苦难的经历和庸俗的环境中超脱出来,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姑娘呢?父母给予她的良好的先天禀赋,大观园这样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环境,林黛玉这样一个诲人不倦的好老师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香菱“呆”。这里的“呆”不是“笨”,因为从香菱学诗的过程来看,她是很聪明的。“呆”是说香菱没有心机,为人老实。
因此,香菱不会想着如何争取薛蟠的宠爱,如何像防贼那样防着薛蟠出去拈花惹草,如何讨好薛姨妈和薛宝钗。
因此,香菱可以始终保持纯美的本色,保持对生活好奇的态度,保持好学的心性。如果香菱只是想着如何巩固自己在薛家的地位的话,她不会把心思花在学诗上,毕竟人生的诗意不是薛家这样的商人家庭所追求的。香菱在薛家呆了那么久,却丝毫没有学会精打细算,没有学会勾心斗角,没有学会虚与委蛇,还是那么优雅脱俗,这不是一种很让人欣赏的表现吗?
香菱的经历告诉我们,人是可以让环境对自己的不良影响减少到最低的,只要我们对自己有较高的要求,我们可以做到不随波逐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