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语微言|最后的大师,竟然不知“书协”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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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 后 的 大 师

——我读林散之

【马啸】

林散之像

  1989年12月6日上午8时,林散之老人与世长辞。将一大批无限崇敬、珍爱他的学生、追随者抛在了这个世界上。

  然而,那时并没有多少人觉察到这位老人的离世意味着什么。

  许多年后,人们才渐渐感觉到,这位逝去的长者竟然是当今中国书坛的最后一位大师!在那一年,还有一位也称得上大师的人早于他一个多月离开人世,这便是章草大家王蘧常。

  林散之身后的中国,无论社会经济还是文化艺术,均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今天,我们再回顾一下林散之的人生和他被“发现”的过程,会发现许多通俗而深刻的道理,它对于我们认识当下中国书法的现状大有裨益。

  因为,站在我们面前的长者,是一面镜子,从中我们可以照见自己,也可以看到整个中国书坛,乃至整个中国艺术界。

林散之 录书黄庭坚 《杨凝式行书》

一、无声与出名

  如今,许多不了解林散之经历的人,绝对以为这位名声如雷贯耳的大师,其作品在青壮年时代或少年时代就已闻名遐迩了(像张大千、沙孟海一般),但事实是,这位身怀绝技的书法大师,在生命的大半段岁月中一直于名利无缘。

  在中国乃至世界,大器晚成是许多艺术天才的特性,但是像林散之这样在晚年才被人“发现”的情况属世间罕见。

  林散之为何长期湮没不闻,其中原因或许很简单——他很少出声。

林散之 万木霜天

  且看他的“真人真貌”——

  林散之(1898-1989年),祖籍安徽和县乌江,生于江苏省江浦县蒲圩。原名林以霖,字林霖,早年痴于诗书画,自号三痴生,后谐音三痴为散之,改名林散之,因左耳失听,别署左耳、散耳,晚号聋叟、江上老人。72岁不幸烫伤,手残,他又改号半残老人。

  这样的身体条件,使得林散之平时与人交流都较为困难,更不可能(像如今许多人那样)四出活动兜售、推销自己了。而在现实的中国,不兜售、推销自己就等于积压、闲置自己,要成就大名就只有一条路:盼望有伯乐出世,慧眼识珠者上门。

  幸亏,在生命的晚年(74岁),林散之遇到了伯乐,遇着了几双识珠的慧眼。于是,凭借一个政治意义大于文化意义的作品刊介展示机会,当代中国书法史上最后一位大师的名字开始为人们知晓,当代中国艺术史由此也避免了一次“黄秋园式”的遗憾——一位大家乃至大师的价值在他的身后才被人们认定。

林散之 不俗多情五言联

  1972年,正值中国的10年动乱中期,书法、绘画与其他许许多多中国传统艺术一并当作“四旧”或封建糟粕遭到无情摧残。但就是在这样“大革文化命”的非常时期,平时“默不作声”的林散之被人们“发掘”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忍俊不禁的事实。

  1972年8月,为庆祝中日恢复邦交,《人民中国》杂志(日文版)打算出版一期特辑,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

  于是,经过田原、亚明推荐,启功、顿立夫、郭沫若等人点头同意,一位居住在南京的叫“林散之”的名不见经传老人的书法作品出现在了《人民中国》1973年第一期“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中,并且被赫然排在了首位!(要知这次书法人才大发现的经过,有兴趣的人可参阅陆衡的《林散之》,古吴轩出版社,1999)

林散之 业精于勤

  在“文革”这样的极端岁月里,中国的文人们或是受到蛊惑或是受到威逼或是受到蹂躏,原本存在于他们身上的真诚与勇气纷纷被虚伪与怯弱替代,人性的阴暗面暴露无遗,但是,站林散之的作品面前,他们却表现出了无比地真实、无比地可爱。

  或许,他们是被真正的艺术感动了。

  无情的“文革”摧毁了世间和我们心目中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但林散之这位长期默默无闻的艺术大师最终却并未被埋没掉。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奇迹”。

  林散之价值的被发现,或许是那个不幸的时代在文化上最大的幸事。

二、无为与有为

  “无为”与谦逊,大约是一切东方型艺术大师共同的个性特征,林散之自然也不例外,且比之他人其更甚一等。

林散之 录杜牧《山行》

  有件小事极能说明这一点:

  20世纪中后期,林散之已名满天下,然而直到1982年,他竟然不知道有个机构叫“书法家协会”,更不知自己还是江苏省书法家协会的名誉主席!

  大器晚成,或许是许多艺术天才的命运定数。即便如此,像林散之这样在古稀之年才出名的大师,仍属凤毛麟角,罕之又罕。究其原因,他身体不便是一,但更主要的是他“无为”的处世原则。这种“无为”造就了他书艺的高深,也使其在人生的大半时光中默默无闻。

  林散之先生一生痴迷于诗、书、画艺术。因工作,他在长江北岸的江浦县生活了12个年头。在江浦任职期间,他先后担任过县农田水利委员会副主任,江浦县副县长兼文教科长等职,干的是一些日常公务和琐碎之事。据说,他曾多次身先士卒地站在抗洪抢险第一线,为当地的兴修水利和农田基本建设做出了贡献。正是凭着这一点(而不是靠艺术上的名声),他多次作为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出席安徽省、江苏省以及南京市的人大、政协会议,后又出席过全国政协会议。

林散之 脱俗

  1962年,江苏省国画院成立不久,正到处网罗人才,经亚明等人推荐,1963年春,林散之举家迁往南京。自此,他才开始走上专业的艺术创作道路。而此时,林散之已是一个65岁的老者了。

  或许,如果没有亚明等人相助,林散之永远只能是一名业余的“书画爱好者”。这位“书画爱好者”也可能永远默默无名。原因很显然,潜心于艺术且居住于江浦小县城的林散之,单凭个人才能,永远无法做到使自己“闻名遐迩”。

  林散之于名利完全是抱着一种“无为”的心态,而在艺术与学养上,他却是积极而“有为”的。这一点,我们无论是从他少年时的求学、青年时的沪上拜师,还是后来的壮游,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散之 古拓半生七言联

  正是凭着这份“无为”与“有为”,林散之能从一个无名的艺术痴迷者,变成一位艺术大师,从那个不起眼的乌江、江浦走向全国乃至世界。对名利的冷漠,使他能潜心于艺术几十年,刻苦磨砺,终成大器;反过来,对于艺术的执着,也使他根本无暇去顾及艺术之外的许许多多东西(当然那些属他管辖、事关百姓生活的事除外)。

  所以,当20世纪70年代作为“书法家”的林散之被人发现之后,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声震全国,名播海内外。时至今日,仍很少有人对他的价值进行怀疑。

三、虚静与自信

  与世无争者,其书风必是平和而恬淡。林散之也是如此——他的作品,不论是最擅长的行草,还是偶而为之的隶书、楷书,自然、随意是最大的特征,无论是青壮年时期用笔精致的作品,还是晚年一挥而就的作品,我们绝对找不出一丝的造作与矫饰,一切都是在一种极轻松的心态及运笔过程中完成的——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林散之 太湖东山一角

  对于林散之来说,促使他形成那种“不激不厉”书风的原因,除了这个时代大背景外,一个更直接的缘由,是他选择了黄宾虹作为导师。林散之在黄氏门下虽然只呆了短短3年的时间,但影响却是决定性的。这种影响便是——兼收并蓄而后删繁就简,精研技法而后返朴归真,从而达到天趣流荡、无迹可寻之绝妙境界,这便是中国传统艺术理论最为推崇的“逸”的境界。

  何谓“逸”?北宋黄休复说:“画之逸格,最难为法。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 (黄休复《益州名画论》)

林散之 诗稿

  以此标准衡量,凡符合“逸”的作品,如果说它是一种平正,那是险绝之后的平正;如果说它是一种和谐,那是极尽变幻之后的和谐,如果说它是一种精致,那是纯朴之至的精致,如果说它是一种婉约,那是将铿锵之力深藏于内的婉约,正所谓夷中寓险,柔中寓刚,绵里藏针,无迹可寻。一句话,“逸”就是超出某种既定法则,它让你无可描述、无可把握,因为一切都在你的判断或想象之外。

  林散之先生的书法,总体风格可用“虚静”二字概括。“虚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理念。“虚静”是指一个人的精神进入一种超然物外的的平静状态,这时事物的本质、世界的丰富性就会呈现在你的眼前。所以,一个追求物欲的人,永远不可能认识和把握事物的本质,也不可能认识和体味世间的美。只有我们从物质的枷锁中挣脱出来,进入一个纯净、虚空的世界时,才能让自己得到升华。这既是一种生命态度,也是一种创作态度。

林散之 风雪衔杯罢 关山拭剑行

  巡视林散之的创作历程,我们便会发现,他的这种既求变化又重和谐、既求闲雅又重骨力,技法与神采双重并举的创作方式在他20世纪二三十年代(那时他大约三四十岁)创作的作品中就充分体现出来,只是那时的作品没有70年代后那般炉火纯青。林散之先生自早年风格确立后直至去世,书法的基本面貌并没有多大改变。在他6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始终沿着自己先前早已确立的创作模式一步步前行,而从不改弦易辙。此种(终生创作的)稳定性,在艺术大师那里是极其少见的,也是极其危险的,因为长时间地固守一法,极有可能使原本鲜活的艺术走进僵死的泥潭。然而,林散之却给了我们一个惊人的“意外”——他的创作不仅没有走入泥潭,反而日益精彩,并且最终将自己塑成了大师。这是真正的以不变应万变。

林散之 山水轴

  林散之艺术道路的稳定、统一性完全与他的作品相一致。

  林散之是一个超然物外的学者型艺术家,谦逊是他为人的本质,但这种谦逊之中也有自信,所以他说:“一切不与人争,只与古人争一地位。”

  或许,林散之从未将自己看成是一个能彪炳史册的大师,但他也从未失去对自己的自信:“我作品能站两三百年,心中有数,看看内容,看看力量,非是自夸。”

  林散之总是能将平和与奇崛、虚静与自信统一成一体。

四、身后的世界

  “风神称绝世,明月是前身。”

  这是林散之先生一幅甚为得意的对联。在许多人的眼里,它可能只是一幅杰作,但在我看来,它是作者一生(包括人格、精神、修养、艺术成就等等)的写照。

林散之 风神称绝世 明月是前身

  然而今天,明月隐去了,风神消退了。林散之身后的世界已是光怪陆离——

  艺术,不再是衡量一个艺术家水准的标准;艺术创造,也不再是艺术家的主要工作;大师,不再是从艺术的沃土生长上出来;伯乐,也不再降临人间,穿梭于寻常巷陌。

  总之,一切是靠“制造”——靠个人的活动能量、靠自我的包装能力、靠自我炒作能力(现今随处可见的“打造”一词,或许在此用之更确切)。所以,许多人瞬息之间便可完成从“爱好者”到“名家”到“大家”再成“大师”的过渡。这样做的结果,便是中国艺坛的“大师”日益泛滥。与之想适应,收藏家们“宝库”里的废纸也泛滥。

林散之 俾寿而藏书传雷岸

  大师,是凭出众的才智与超凡的创造在文化长链上扣上一环的文化实践者,它不可或缺、承上启下。大师可以被超越,但永远无法被推倒;大师可以老去,但他的作品永远鲜活,永远不会过时;大师的一生可能清贫无助,但他的风范和人格力量却是后世人们前行的巨大动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大师早已远去,他带走了一个时代。

  留下的,是一地的鸡毛……

本文原稿作于2003年10月,

2021年6月3日改定

林散之 太白楼十首之一

—《END》—

 图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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