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讲古二十一)宋代的一枚极品“心机男”

北宋的丁谓陪同皇帝视察,准备停当后,皇帝吩咐给随行大臣每人发一条玉带。陪同一共有八位高官,只备了七根玉带。皇帝专用库房倒是有叫“比玉”的带子,价值几百万,皇帝让拿出来凑够数。
 
丁谓想得到“比玉”,但八个人中自己官最小,无论如何轮不上自己,就跟管事的说:不必动用库房的带子,我自己有一根小带,戴上也可以参加仪式。
 
接见时,皇上看到其他人都佩着宽大的玉带,丁谓的带子只有手指大小,就对侍从说:“丁谓的带子差别太大了,快换一条。”管事的报告说没准备够,只剩下皇上您用的御带了。皇帝说:“还磨蹭什么。”丁谓如愿以偿得到了那根“比玉”。
——沈括《梦溪笔谈》
点评:生活中有一种人,像一个会走路的谜团,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嘀咕和揣摸半天,满肚心机,就算对着满桌佳肴,喉咙里已经伸出了手,还要装作客气。处心积虑以退为进。现在把这样的男人称为“心机男”,女的叫“心机婊”。
丁谓是典型的“心机男”。为了那根玉带,他精心算度。皇帝的打赏在丁谓心里成了一场“孙膑赛马”,如何能在劣势中胜出。他表面上“高风亮节”,放弃机会,实际上是“欲取先予”。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聪明还真的帮到他“心想事成”。
丁谓这种“吃小亏占大便宜”,跟时下流行的“舍得”哲学很合拍。“舍得”本属禅心,是舍物质而获精神,施舍不图回报,修行不问善果的意思。却被许多人理解为先舍后得,因舍而得,不舍不得,变成“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的同义词。许多老板更把它当成“商道”,将这两字高悬壁上,当成了座右铭,要是“舍”了而不“得”,往往会把鼻子气歪。
丁谓是北宋著名的权臣,在相位七年之久,备受恩宠,宋真宗不仅写诗送给他,还给他专门建私宅。如果认为他只会耍小聪明就错了,他其实是有大才的人,不仅过目不忘,下棋、画画、音乐,看天象,占卜算卦样样精通,还有超强的理政之才。纷繁复杂的事务,同僚们束手无策,他一作定夺,大家都如释重负(“案牍繁委,吏久难解者,一方判之,众皆释然。”)
史书记载有丁谓立下的不少功绩。他曾经只身犯险,劝降反叛的少数民族;还曾想出以盐换粮之计,解决蜀地筹措军饷的积弊。在升州(南京)任知州时,给百姓免掉已成旱湖无所出却还得交纳的“湖税”,组织军队兴修水利,退田还湖,养莲养鱼,一举数得。
有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是由他的思想水平决定的。丁谓极有辩证法,历朝历代皇帝都勉励边将守土有责,努力杀敌立功,他却给宋真宗进言:只要边将不邀功生事,以静为胜,边境即可安宁。他还因为熟知财政,提出诸多应对之策,被誉为中国会计学的鼻祖。
按照儒家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理论,这样一位既博学又有才,还立下过不少功劳的勤相,应划入忠臣之列,却偏偏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成了著名的“奸邪之臣”。原因是他一来擅长“溜须拍马”(“多希合上旨”),二是“陷害忠良”。
关于丁谓善于拍马屁,有一件轶事:有一次宋真宗与贵妃一起去钓鱼,鱼儿却不识相,一直不肯咬钓,把皇上弄得很不爽,脸色十分难看,大家战战兢兢。丁谓跑过去对皇帝念了两句诗,“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意思这些野物因为害怕而不敢面圣。顺毛捋得皇帝一时龙心大悦。
如果这种拍马屁的能耐和秉性,只限于君臣间讨一下欢心,不过是为政坛添些趣闻,一旦过分了就成为国家之害。丁谓为了升官,使出“迎合大术”,鼓动皇帝大兴土木,修建豪华宫殿,还利用自己善于观天占卜的邪僻之技,装神弄鬼,蛊惑皇帝。而他被诟病最多的则是罗织罪名,像一条叼住猎物的狼狗,不肯善罢甘休,将一代忠臣寇准迫害到老死贬所。
丁谓之所以迫害寇准,也与他拍马屁有关。他本来是寇准的副相,寇准有一次吃东西汤汁流到胡须上,他上前给他抹去。寇准却不受这个“补”,说了一句难听话:“一个副宰相,给上司抹胡须,成何体统!”
“溜须”一词即由此而来。人们都把它当成丁谓无耻的表现,尤其是因为寇准的“凛然正气”,丁谓的行为显得殊为猥琐。其实细想此事,有些像一段“无头的道德公案”。还原当时情景,看到上司胡须上汤水淋淋,显属不雅——我不适时宜地想到那个下属看到上司裤子拉链未拉上的笑话。一向心思缜密、虑细思微的丁谓不由自主就“出手相助”,但席上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这一举动实在太过突兀,一时让寇准尴尬。他是公认的正人君子,传出去难免会有损自己清誉,所以脱口说出“成何体统”的话。

丁谓与寇准因为这件事而结下了“梁子”。想想真是吊诡。下属觉得上司胡须上沾汤带汁太过失仪,出于维护领导形象,伸手给他抹掉;上司觉得下属这个举动太过失格,坦然接受有损自己令誉。一言而蔽之“丁谓好谄”,似也不太公道。如果不用苛刻的道德尺度评价,这件事更像是两个性格迥异的上下级之间的个性冲突。
寇准
丁谓的工于心计,真的是秉性难移。他后来因为擅自作主在营建皇帝陵墓时改动地址,被人告发勾结妖人,获罪贬到崖州当了民政助理(“司户参军”)。他一心想回到京城,想了一招: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信里大表愧疚,对皇帝恩深似海心怀感激,谆谆告诫家人不能有丝毫怨念。
丁谓把信写好后却不直接寄回家,而是送到洛阳太守刘烨处让他转交。他特别叮嘱送信的人,一定要在刘烨与同僚在一起时再呈上。他吃准自己身为贬官,获罪之身,刘烨收到信担心被猜疑,一定会当众拆信念给大家听。这样一样,他的“忠心”就能借大家之口传出去,上达天听了。
这一招果然得逞。皇帝得悉他这种“虐我千万遍,待你如初恋”的心境后,将他从荒天僻地的崖州换到了雷州,辗转多年,最后以秘书监退休,在光州寿终正寢。
丁谓一方面称得上吃透人性的高人;另一方面,他的为人和起落一生,本身又印证了人性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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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谓聪明误人 误人岂谓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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