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松狮

——狗的闲话（1）

多年前，同事C女士因家中的狗被汽车撞死伤心不已，每有人问及，便泪眼婆娑。彼时我尚不能理解。后来家中养了一条松狮犬，从此改变了我心目中人与狗的关系。

我给松狮取名为旺旺，简单而上口。

一、旺旺初来

旺旺到我家来，冥冥之中似乎缘分注定。它兄弟姐妹共五个，朋友让我去选狗时，它们才刚刚满月。我和妻子面对五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松狮感到无法选择，选择总得有依据吧，我们摸摸这个，抱抱那个，觉得都挺可爱的，选择了一只，便意味着放弃其他四只。我说看缘分吧：我走到房间的另一端，招呼五只小松狮，它们慢慢腾腾地向我走来，唯有打头的那一只步伐欢快，抢着走在前面，似乎更加愿意和我亲近。妻子说，就选这一只吧。为慎重起见，我又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再次招呼它们，结果，刚才打头的那一只依然走得最快，最先来到我身边。没有悬念地，它就成了后来的旺旺。

朋友是个养狗人、爱狗人。为了养狗，专门买下了同一层楼门对门的两套房子。一套用来自家住，对面那一套用来养狗。我们去抱狗时，除了旺旺兄弟姐妹外，还见到了旺旺的父母以及其他我叫不上品种的狗，总共约有十多只。

旺旺到我家不久，朋友给打电话说，家中的狗因误食了发霉的玉米面一夜之间全部死亡。电话中朋友压抑着悲伤说，我想去看看旺旺。

旺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

松狮外貌的特点可以用四个字形容：愁眉苦脸。想想旺旺的身世，再看看它的“愁眉苦脸”，我们越发觉得旺旺可怜了。

二、旺旺在我家的日子

听说在通常情况下，狗对主人一家人都是友好的，但肯定对其中的某一人最忠诚。旺旺来我家后，首先照料它生活、陪伴它玩的是大女儿。于是，旺旺便表现出了对大女儿的超过我们的忠诚度。比如，晚上睡觉时，它首选大女儿的房间。女婿不喜欢狗，不让它进门，它便守候在大女儿的门口。女婿上班走后，它会毫不犹豫地顶开屋门，走到大女儿的床前安卧。小女儿回家的时候格外宠着旺旺，旺旺在进不了大女儿房间的情况下，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小女儿。小女儿每次离家后的一两天，旺旺都会习惯性地趴在她的门口，很失望地盯着房门。妻子是禁止旺旺进入我们卧室的。妻子不在家，又恰逢我睡懒觉未起，旺旺便非常及时地到我床边扑通一声卧下。这时，若是妻子突然进来，不用呵斥，旺旺就非常自觉而又迅速地跑出卧室。在孩子们都不家的时候，旺旺便睡在三楼半的拐角处。这样，既离我的书房比较近，又随时可以倾听门外的动静。

旺旺好吃，但不失礼节。我们吃饭时，旺旺就坐（后腿卧倒前腿支起来）在餐桌旁，眼巴巴地看着每一个人的咀嚼。我会趁妻子不注意，偷偷丢给它一块肉、几片香肠。这时，我让它卧倒它就卧倒，让它握手，它便深处前爪让我握，伸了右爪伸左爪，煞是可爱。有时我们在茶几上吃饭，茶几上的美食对旺旺来说简直唾手可得，伸嘴就能够到，但旺旺不会那样做，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烧鸡牛肉等。实在馋得受不了了，旺旺会做两个动作，一是把下嘴巴搭在茶几上，离菜盘只有一两寸的距离，盯着菜盘看，二是会用前爪搭在家人的腿上，搭一下不给就再搭一下。给它一块肉抛在半空，它能准确地接住，几乎没有拒绝动作地吞咽下去，然后再眼巴巴地看着你。

旺旺在我家的日子虽然经历过被绑架、患胰腺炎挂水等，但总的来说，还是过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吃得满意自不必说，几万元铺设的实木地板和楼梯也任它恣意踩踏，除了我们卧室和大女儿的卧室外，哪里舒服旺旺就到哪里去，百无禁忌。白天我读书写作时，旺旺常常就卧在我的脚下酣然入梦。

（旺旺的憨厚老实与小白的狡黠顽皮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旺旺的品性

松狮的基本特点是自我、孤傲、高冷，不善取悦主人，也不一天到晚粘着主人。吃饱喝足后的旺旺是异常安静的，找个舒服的地方，要么呼呼大睡，要么闭目养神。如果不主动叫它，一天都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你可以说它自我、孤僻，但我宁愿把它说成是安分守己。

然而就像血型、星座，有可能给一个人的性格特点打上底色，但也仅仅是底色而已，同一血型和星座的人也是千差万别的。

通过养狗我发现，同一品种的狗由不同的主人养，受主人的影响非常大，因而也表现出较大的差异。我们小区里有五六条松狮，据我观察，有的暴躁、有的温顺、有的好动、有的安静——大多与主人有些关联。旺旺在温顺中带着个性，你若友好，它便老老实实地任你抚摸，你若有恶意，它扭头就走，绝不任你摆布；在好动中又有着严格的自律，从不主动攻击同类，若有同类侵犯，旺旺便与之决战到底，无论输赢。我们家前楼有一只松狮，名曰大炮。我们刚搬来时，大炮大约看旺旺不顺眼，便发起攻击。旺旺与之殊死搏斗，两家主人拉都拉不开。等到拉开时，大炮和旺旺满脸是血。回家后，我给旺旺疗伤，发现旺旺只是舌头破了而已，其余毛发无伤。打那以后，我牵着旺旺从大炮家门口过，大炮在栏杆内狂躁不安，狂吠不已，旺旺仅仅发出低声的吼叫便扬长而去，一任大炮在院子里狂吠。大炮的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我想，也许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特点影响了大炮吧。

总体来说，旺旺对人友善，对同类尊敬。有外人来家，刚踏上楼梯尚未到门口，旺旺便会高度警惕，立起身子，支起耳朵，紧盯着家门。敲门声响起，旺旺便会雄壮有力地大叫两三声，并迅速地下楼到门口严阵以待。这时，我只要喊一声“旺旺回去”，它便立即安静下来，虽然它不会听话回去，但它似乎知道来者是受主人欢迎的，于是不再吼叫。若是女儿等家人回家，旺旺不会吼叫，但会兴奋地站起来，原地转几圈，然后盯着屋门。看到旺旺这个动静，我们就知道，女儿（或女婿）回来了。妻子便发出命令，老头，炒菜吧。外孙喜欢跟旺旺闹着玩，揪耳朵、抓尾巴、骑身上，旺旺一般会逆来顺受，偶尔被外孙弄急了，汪的一声做出要咬外孙的样子，我喊一声“旺旺”，它便重新趴下，任外孙欺凌。

遇到令它心仪的异性（旺旺是雄性），旺旺会一改矜持的常态，主动上前“搭讪”——鼻子发出呲呲的声音在对方身上闻个不停。对方若是哈士奇之类的便会左突右跳，撒欢跑跑再回到旺旺身边，旺旺想再与之温存一番，对方便又跳开，反复如是。我拉着旺旺说，走吧，这样做是很没有意思的。旺旺便不再搭理对方，不失尊严地乖乖跟我走了。

四、陪旺旺慢慢变老

旺旺是2008年12月31日抱来的，今年应该是10岁了。有朋友热情地告诉我松狮一般能活多大，我总是立即叫对方打住。我不忍去想它的寿命，只愿它无灾无难地“不知老之将至”。该来的总归会来，一切都将归于虚无，人如此，何况犬类乎？活在当下，珍惜眼前，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有时不自觉地想到“我活得时间不长，请善待我”之类的狗语时，心里还是酸酸的。

近半年来，旺旺的确流露出了“老态”：过去上楼，三步并作两步，非常迅疾，现在遛一圈回来，上楼有些费劲了，腿部力量减退，脚底就打滑，努力几次上不来，看着令人心疼。有几次都需要在进门后休息几分钟才慢慢腾腾地上来。女儿难过地对我说，旺旺老了。其实我早已发现，只是没吭声而已。

有了旺旺，我们多了一份责任；有了旺旺的陪伴，家中也多了一份温暖。我们愿意陪它慢慢变老。

2018年1月10日